顾鸾再度抹了把眼泪,仰起脸,毫无惧意地直视着他:“奴婢方才遇到了倪才人。”
他皱眉:“倪才人打的?”
“是。”顾鸾一咬嘴唇,如实相告,“但奴婢还了手。”
楚稷浅怔,难免三分讶色。
顾鸾的眼帘低下去:“皇上觉得是奴婢的错还是倪才人的错?”
这话里,有几许只她自己可知的负气。
楚稷想了想:“好好的,为什么动手?”
顾鸾面无表情:“奴婢回营地时迎面碰上倪才人,才人娘子见奴婢跑着,便说……”
她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给他听,连倪玉鸾所言都能一句句原原本本地重复出来,语气亦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这是上辈子在御前当差练出的本事,为的原是不因代人传话惹出误会。如今这般一清二楚,却是因她想给自己一份坦荡,想看看若她毫无偏颇地将事情讲给他,他会怎么决断。
她盼着他不要让她失望,却也并不怕迎来这份失望。
皇后所住的帐子里,倪玉鸾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她呜呜咽咽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便抬起头,手指着脸颊,满目的委屈:“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看看,一个宫女都敢对臣妾动手,这宫里可还有半分尊卑礼数么!”
皇后端坐在宽大的金丝楠木扶椅上,恹恹地揉着太阳穴。
她到底怀着孕,胎像虽稳,这一趟颠簸过来却也有些累。原想早早睡下,倪氏却偏在这时候来求见,她本想推了不见,又听禀话的宫人说倪才人脸上有伤。
但凡嫔妃,总是爱惜容貌的。她只道是六宫出了争风吃醋之事以致行止失当,这才见了倪氏。
没想到传进来一听,竟是和御前的顾鸾起争执打的。
这事若管,并不好管,御前的人轮不着她去插手;若不管,好像又有失皇后威严。
皇后不禁后悔,觉得还不如不见她。
倪玉鸾抽噎不止,深深拜下去,身姿柔弱无骨:“皇后娘娘……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这事……”皇后沉沉吁气,淡声,“你先别哭。今日天晚了,等明日本宫去回皇上。”
“依臣妾看,皇上怕是被那贱婢蛊惑住了,否则那贱婢如何敢这般放肆!”倪玉鸾抬起头,“既是如此,只怕便是娘娘去了,皇上也会一力袒护。臣妾斗胆,求娘娘……哪怕是为着皇上清誉也要决断一二,总不能看着那贱婢嚣张,将宫中搅得乌烟瘴气!”
皇后眉心微跳。
她不喜欢倪氏自己也是宫女出身却这样一口一个“贱婢”地称呼顾氏,但她不得不承认,倪氏这话说得有点水准。明明是在逼她出手,却口口声声为了皇上、为了后宫,让她即便不肯也不能说她不对。
“好了。”皇后开口,正想将倪氏劝走,帐帘一挑,又有人进了中帐来。
“皇后娘娘。”张俊躬身进了帐来,皇后神色微凝:“这么晚了,皇上有吩咐?”
“哦,吩咐也说不上。”张俊手里执着拂尘,脸上的笑要多和善有多和善,“是皇上顾及娘娘身孕,怕娘娘这一路颠簸过来累着。差下奴来嘱咐娘娘别偷懒,无论如何也要传太医来请个平安脉再睡下。”
皇后不禁有了笑容,颔首:“多谢皇上记挂,本宫已请太医来过了,都好。”
张俊又说:“还有吴美人那边,也烦请娘娘……”
“也让太医去了。”皇后道,“吴美人也都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张俊挂着笑连连点头,目光一转,好似这才注意到倪玉鸾,“哟,才人也在这儿,那真是巧了。”
倪氏一怔,皇后也一怔:“怎么说?”
张俊笑叹摇头:“方才在外头出了点事,倪才人寻衅将御前的一个宫女打了。娘娘您说,哪有嫔妃往御前伸手的道理?皇上的意思是事情不大,但这毛病不能惯着,让宫正司的嬷嬷来赏二十戒尺。随倪才人出去的几个宫人不能规劝才人,概罚一年俸禄。”
“下奴原想着从娘娘这儿告了退再去倪才人处传话。既然人就在这儿,下奴便不再去了,劳娘娘约束。”
张俊说罢,气定神闲地一揖:“下奴告退。”
“公公慢走。”皇后神情冷肃地点了下头。
倪玉鸾怔然滞住,待得张俊退出去,一个年过半百的嬷嬷进了帐来,她才猛地回神,急急地膝行向皇后,惊惧满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不行!那贱婢妖言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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