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晨心不在焉,别人聊什么都听不清,只借着幽暗的光,瞄到那边那对男女不正常的姿势。
纪荷悬空在他腿上,曲线窈窕,微仰与他对视,他一手扣她胳膊,一手抬去她后脑勺……
剧烈滚动的喉结,与轻巧的动作截然相反。
像对待一件珍宝,激情投入、同时怕磕着碰着碎了,接触时,大汗淋漓、神魂出窍,停在她唇许久许久……
那一刻,他似乎是静止状态,胸膛不再起伏,喉结停滞……
……
“我老觉得纪荷声音在哪听过。”这边,丛薇、沈清,加宋竞杨的副队长,三人聊得热火朝天,“像我以前高中,学校广播站的小主持……”
“她本来就是你们学校的。南江十三中。”宋竞杨倒下了,他的副队没有倒下,一直当着麦霸,这会儿被别人赶下来,只好和女士们一起吃水果听歌。
听他这么说,丛薇诧异,“她和我们也是校友?”
“是啊。和江队一届的。”
“你怎么知道?”丛薇觉得奇怪,如果纪荷和江倾一届,她没有理由不知道对方。
副队说,“我上次在青海,她和我们撸串,和我们队长说的。”
丛薇摇头,“不可能,我对她完全没印象。”
她有印象的是江倾身边的那个小跟班。
印象太深了。
经常跟在江倾后头帮背包、拿球衣之类。
后来回老家,听说江倾那个跟班死了……不知真假……
“纪荷我真没见寸和听过。如果她和江倾熟的话。”
副队笑了,“不仅熟,江队还很挂念呢。”
“挂念?”丛薇更加奇怪。除了那一位,他当年闹得沸沸扬扬,还有谁入他心?
印象中,这在场的人中,白晓晨估计是他最亲近的女士了。
疑惑的目光看向白晓晨,那丫头却猛地垂下视线,双手搅在一起,似乎在颤抖,奇怪向她刚才的视线点看去,发现是纪荷和江倾在那里。
纪荷有点醉了,从沙发歪歪斜斜下来,江倾好像提前捞了她胳膊,才不至于跌倒……
她掀开他,脸上带着笑,已然醉得不轻……
江倾动作很僵硬,喉结一直在动,胸膛也剧烈起伏,只是光线幽暗,实在看不清他这会儿情绪是叫发怒,还是着急她跌倒?
丛薇看得一头雾水。再回来看白晓晨,这丫头闷着头,再不肯抬起。
奇怪得很……
副队说,“千真万确的事。不然,那天爆炸,他能紧张成那样吗。”
丛薇回神,笑着,“我觉得大家有点脑补过度吧……除非纪荷就是那个小跟班?”
“什么跟班?”这称呼将一直沉默聆听的沈清弄惊讶,“江队身边的古怪称呼太多。我爸之前教他,说他外号江无情,可逗了。”
丛薇尴尬笑笑,“是啊,我跟他相亲,深有体会。”又挺理解的一耸肩,“不寸一点不奇怪。”
“怎么?”沈清忍不住八卦。
副队接口,“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人啊。还脑补过度?就是事实。”
“所以……”丛薇表情震惊,手里的银质叉子都掉落,不可思议着,“纪荷真是……”
“肯定是。我虽然不知道什么小跟班,但纪制片就是他心里的那个人。”副队吃着水果,笑得贼嘚瑟。
沈清满脸疑惑。
望向丛薇。
丛薇却将视线转向角落。
纪荷早离开了那边,在点歌台唱歌,那首歌叫做《十年》,声线动人,不亚于原唱。
丛薇埋下头,脑中闪过的画面是那年,小自己一届的江倾,光脚、行尸走肉来学校带走那个女孩遗物的场景……
……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温柔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她声音从话筒里发出,似醉似清醒。
角落里的江倾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这时候,这地方成了他的地狱。伴着她的歌声,和眼前暗黑的颜色,他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很土。
叫他少爷好。
穿大红卫衣,黑色小脚裤,板鞋,头发卷曲,厚框眼镜随时能和屎壳郎认亲一般的愚蠢。
更可怕的是,特别会装。
打着替父亲监督他的旗号,表面恭恭敬敬,背地里就差扎小人骂他。
江倾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后来会粉身碎骨式的陷进去。
大概从不可开交、不屑一顾到被吸引只过了一个春夏,到秋天,黄叶落的时候,他恋爱了。
那种感觉突如其来,排山倒海。
其实说起来也让他不服。
全因为这个女人装。
她装到让他几乎成为一个傻子的地步。
说不会唱歌,他信了。
每回出去到展露歌喉的阶段,她都是一边坐着,殷勤伺候大家。
有一次,在江倾固定思维的,这个乡下姑娘除了会大嗓门鬼吼鬼叫,根本不会发出任何一个多瑞米发骚时……
她一鸣惊人。
那天不知是谁生日,大家玩得开心,临走时,落下很多东西。
她是小跟班理所当然她去取。
取了十来分钟。
按照平时大家聚会话别,别说十分钟,半个小时都不够用。
所以,她大意了。
认为他们这次也是这样。上去后一直没下来。
那晚大约老天爷也在玩江倾,他鬼使神差跑上去查岗。
要是有后悔药,江倾绝对吃了,他是万恶的资本家,一出生就拿家族基金的人竟然为了纪荷几千块的工资,而去特意查看她有没有怠工。
结果遭报应。
到了包厢门口就听到里面悦耳动听的歌声,唱一首土冒烟的《栀子花开》。
一边唱,一边拿话筒的手与另一只相击,有模有样,身子还左右歪斜,配合欢快的曲风,嘴角快咧到耳后根。
这画面令江倾不适。
他当场头昏眼花,像被下了药,觉得她土到极致就是潮,整个人都仿佛在发着光,吸引着他心跳、砰砰像在打炮。
后来江倾有反省寸,他的初恋绝不可能交代在一首《栀子花开》上。
他是被她折服了。
反差感。
每次一聚会,有人好心邀她唱,她拒绝地跟真的似的:破锣嗓子不唱不唱了。
当晚,她的“破锣嗓子”发功,震得他晕晕乎乎的。
她隐藏了很多东西。
很好听的歌喉、美丽的清纯的眼睛、甚至得理不饶人的樱桃小口后来都变得那么可爱迷人……
江倾觉得她真够差劲啊。
装什么装,骗人好玩?
骗他这种少爷有趣?
不知道这种少爷极度容易被灰姑娘吸引吗?
他委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搞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就是又气又烦又莫名其妙有点晕乎乎舒服的样子……
直到她“死”,江倾才明白这种感觉原来不是爱,不是初恋……是抱憾终生。
纪荷给了他很多,自打出生以来的第一次,但是,却也终结了他的未来。
那天从医院醒来,没有看到她,很失望、侥幸。
直到一天天的,他能下地走路,能出院,能跑到她房间找人却空空如也时,他明白了,灰姑娘真的会消失。
生日那天再出现,她暴瘦,有一瞬他差点没认出,有想着她可能遇到了事,但仍然暴怒,第一件事就是质问她去向。
在高速他差点死掉,这种维护她的意志,就不足以让她对自己讲上只言片语的交心话么?
失望是货真价实的。
她说来只是祝他生日快乐的,然后再次离去。
江倾怒不可撤,觉得从头到尾被耍了。那晚喝了很多酒,完全违反医嘱。
心想死就死吧,这世上还有被一个女人抛弃更痛不欲生的事吗?
有的。
第二天,江倾在凌乱的酒店大床上被管家摇醒。
窗外他记得是夕阳,是的,夕阳。
她凌晨三点出的事……
他在酒店舒适的大床上躺到傍晚五点……
以至于后来十年所有的安眠舒适都用尽在了这一躺上……
管家说警方接到一名保安报警,瞧到一个女孩落水,看身形像纪荷。
那段时间江家大少为一个跟班差点殒命的事全城皆知,是人见到她都会瞄上几眼……
所以对方瞄到她身影在江边晃了一下,接着不见踪影。
江倾一开始不信。
祝完他生日快乐,她甩手就走,别提多利落。况且她水性极佳,怎么可能?
但后来,他在江边打捞出她的鞋子,白色板鞋,一如当初第一次见面的那双,边缘发灰,鞋底磨损严重。
一股穷酸样儿,到死都没穿点好的……
她其实挺能挣,除了拿江家的工资,还做家教……
可她把钱存着,存到后来呢,人没了,钱没花完……
他不相信的。
哪怕捞出她的鞋子……
后来又捞出她的尸体,面目全非,轻度巨人观……
当时搜救的小艇在江中左右摇摆,像他撕裂的情绪,这不是她,不是她……
其他人用竹竿——即使他花了十多万一天的代价,那帮人竟然只是用竹竿,这种低端、毫无温度的工具推着她身体……
江倾不想承认这是纪荷,但好像这样,那帮人就不会善待她……
他暴怒,他想吼,但喉咙吹了三天三夜江风,只在用尽全部力气后发出四个字……轻点……她疼……
江倾也死了。在江上。
他生来被爷爷请来的高僧赠言,顺水共荣华富贵。所以人家也没讲错,只有财富,没有幸福罢了……
她竟然死了……
在他没理清对她那股感情前,走得那么惨烈。
连脸部都被江中船只发动机搅烂。
江倾听说人走后,该有最亲近的人帮忙擦身、穿衣,走得干干净净有体面。
可他的女孩不体面。
衣不蔽体,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爆裂了……
惨到无法形容。
他第一眼看到吐了。
在停尸间躺着时,他在外面守着,当时公安局局长姓常,如果可以,他可以叫对方爸爸……
到底谁杀害她的?他要知道人名,要么杀了对方,要么对方做做好事也杀了他……
也算陪她走完相同的路,她不会太寂寞。
老常说,没有人杀她,痕迹显示,她在江边小解,不幸失足坠落。
江倾觉得太可笑了。
他差点把警察局砸了——
凭什么?
他的女孩已经这么不体面,这些人还要侮辱她智商?
她是什么人?
聪慧、灵敏、大智若愚,她会在江边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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