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望阙金寒扬长而去,洛小丁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他转过身往回走,脚底下却如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似乎走了很久才回到自己的住所,他推门进屋,里面黑洞洞的,一丝儿光亮也不见,火盆里的火也熄灭了,寒意越发深重。洛小丁跌跌撞撞走到床前,和衣躺倒在床上,望着黑糊糊的帐顶,一动也不动。
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师父方才待他冷若冰霜,连去不染阁都不让他送,显然是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他在晋阳一年,师父一直不曾来过,为何会赶在这寒冬腊月天里来云宅?到底师父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带大师兄来?大师兄为什么不来?如今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腰带里有个东西硌着他,他伸手摸出来,是一串铜钱,他的手指在铜钱上一枚枚滑过,恍惚中有人正在看他,是一双清亮而温和的眼眸,内中含着真挚的怜惜:“小弟弟,你还好么?”眼眶中有温热涌出,他阖上双目,任由滚烫的液体滑过双颊,一颗,两颗,终究还是变冷了。
他伸手将脸上泪痕抹掉,忽然想起方才阙金寒说的那些话,阙金寒说自己在云宅做的事情他也能做,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师父是想让阙金寒取代他?
洛小丁猛然坐起来,双手紧紧捏住手中的铜钱,看来师父是这个意思,他要阙金寒留在云宅,却并无半分带自己回去的意思,到底,师父要怎样?
静寂中,忽然当啷啷一阵脆响,洛小丁骤然回神,这才发觉手中那串铜钱的带子已被他扯断了。
他点燃蜡烛,弯腰在床边一枚枚将铜钱捡回来。原本是十五枚,这时却只有十四枚,少了一枚,他又四下找了一遍,桌下柜脚墙角找了个遍,也没看到那枚铜钱的影子。洛小丁怔了半晌,撩起床脚下的流苏,举了蜡烛往里面看,待看见黑暗角落中那亮晶晶的一点,才算松了一口气,他将蜡烛放好,探身到床下去摸,手触到那枚冰凉硌手的硬物,心里竟微微有了暖意。
他将铜钱狠狠攥进手心,退身出来,一个不小心撞上床弦,恰恰碰在左肩膀上,忽如其来的痛楚令他咝地抽了口气,强忍着痛又将铜钱穿好,而后打个死结。死结,永远都不放开!他满意地看看手中铜钱,无比珍爱地将其塞入腰间。
然而肩上的痛楚却并未因此而消减,反而痛的更凶,夜越是静,肩膀上的伤便越是疼,痛楚在冷寂的黑暗中放大,令他难以忍受。他心里微微不安起来,想起从王府回来时遇上的伏击,那时肩膀上似乎被什么打中,当时好像被针刺了一下,随后便不再痛,回到云宅,又遇上师父他们来,哪顾得上想这件事。
他拍去身上灰尘,在盆里洗了洗手,动手解开肋下衣带,褪了左边的衣袖在烛光下察看,这才看见肩膀那里乌青的一片,他伸手摁了一摁,立时痛得抖了两抖,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变暗了的肌肤中隐隐有三个亮点。
洛小丁心下顿时雪亮,看来是中了人的暗算,被什么暗青子打中了,正要伸手去拔,却忽然听得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他一惊,连忙拽上袖子,迅速将衣服理好,冲门外问道:“谁?”
老肖在门外道:“三公子,厨房里炖着的银耳汤好了,要不要给城主送过去?”
洛小丁开了门道:“师父恐怕睡了……”
老肖道:“方才从不染阁过,那边的灯还亮着。余天说,城主方才吃了腥燥的东西,有些儿不大舒服,叫务必送过去!”
洛小丁算是悟着这话里玄机了,余天说的其实是师父的意思,若没有师父授意,他又怎敢差老肖深更半夜叫自己起来给师父送银耳汤?他心里忐忑不安,接过老肖手中的乌漆托盘,苦笑道:“我去看看!”
走了两步,又转头问老肖:“二师兄住在哪里?”
老肖摸了摸头道:“好像是住在东院那边的厢房里。”
洛小丁这才放心,端着汤朝不染阁而去。
不染阁内果然还亮着灯,洛小丁望了望映在窗纸上的斑驳树影,走到门廊前叩门。
李玄矶在内里应了一声:“门没闩,进来罢!”
洛小丁推门进去,李玄矶正坐在书案前执卷而读,知他进来,并不抬头看他一眼。他将银耳汤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低低叫了一声:“师父!”
李玄矶这才看了他一眼,端过银耳汤喝了两口,道:“听你大师兄说,如今你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
洛小丁强笑道:“全靠师父提点。”半月前大师兄出门办事,临回去前曾来晋阳看他。看来他在这里的情形,大师兄回去后多半是跟师父说了。师父忽然来此,难道真是因为大师兄那些话?大师兄待他好,他被师父冷待之后,一直是大师兄在想法子帮他,这也不难想到。可他心里面还是由不住糊涂,师父这话到底是赞他还是骂他呢?
“余天是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你能令他俯首听命,着实不易,更何况摆平茶盐两道?你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我都清楚的很……只是,我不明白,你如此卖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话一字字从李玄矶口中说出,沉缓而有力,分明句句都含着诘责。洛小丁咚地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弟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浮云城!”
李玄矶放下汤碗,转头冷冷盯住他道:“果真是为了浮云城么?”
洛小丁咬牙道:“决无半句假话!”
李玄矶道:“你来云宅前,我曾对你说过什么?”
“师父说,给我一年的时间,要我好自为之……”地砖冰凉,洛小丁跪在那里,却觉阵阵潮热,额上竟有密密的汗珠沁出。
李玄矶叹了口气,摇头道:“看来你是错会了我的意思……我要你好自为之,不是要你大肆建功,你需知道,做的越好,声名越大,日后你便越难脱身。”他站起身来,走到洛小丁面前,将手往洛小丁面前一伸,“把断翎刀给我!”
“师父!”洛小丁仰头看着他,不解其意。
“给我!日后你不许再用这把断翎刀……也不许再打着断翎刀客的名头出去交游!”李玄矶的声音虽平和,却仍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戾气。
“师父!”
“别叫我师父,我这一生最悔之事,便是收你为徒……”李玄矶长长叹气,语声中隐有恨意,“你竟然骗了……骗了我整整五年!”
这是旧事重提,洛小丁心中又悔又痛,知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只得解下腰间的断翎刀来,双手奉上。
李玄矶却并不接刀,微俯下腰伸手轻抚刀鞘,眼中闪现一抹悲怆之色,缓缓道:“你知道这断翎刀原来的主人是谁么?”见洛小丁摇头,便道,“那你应该知道玄天阁!在玄天阁的耻辱柱上曾经钉死过一个人……那个人——便是这把断翎刀原来的主人!”
哐啷一声,断翎刀自洛小丁手中坠落,他抬头直直看着李玄矶,满眼都是惊怖之色,冷汗自脸上成串地往下流。
“小丁!你怎么了?”李玄矶察觉不对,伸手去扶他,手一触到他左肩,洛小丁便是一声痛呼。
“你受伤了?”李玄矶霍然收手,眼中疑惑之色渐盛。
洛小丁凄然一笑:“从王府回来时,误入迷阵,中了别人的暗算!”他强撑这许久,说完这句话竟是再也支持不住了,只觉眼前一阵昏黑,身子已往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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