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藏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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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饼已经碾得很细了,我用小箩筛过,扫起来放入茶承中。

细碎的茶粉就像是山中松木下干透的木屑,同样散发着清洌的香气,有着接近泥土的颜色。如此相近的两种东西,却在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

就像我自己。

“您是吃浓茶还是淡茶。”

“淡茶吧。”姥斜倚在榻上,怀中抱着她的箜篌“鸣凤”。这架琴于普通的箜篌不同,竟然是参差的三排丝弦,琴架也大过其他的箜篌许多,木质已经因为长年的岁月变成了黑色,泛出青紫的光来。姥为我弹奏着叫做“离骚”的曲子,她操控的音律有一种庄严的禁忌,让人感觉到庙堂的高远,体会出被称为“天下”的词句间宏伟的气势。因为茶室只有我们二人,姥便只穿着贴身的纱衣,将琴的音柱斜靠在胸前,双手间脉脉的流淌出来晦涩语句组成的音律,比汉人要白皙的肌肤在薄纱下散发着出浴后的清香。即使是如此闲淡的装束,一如既往的从她的做派间流露出典雅和高贵。

我跪坐在垫子上和着音律点茶,而夜羽的匣子就倚在我身后的竹墙上,随着这曲调若有若无的发出轻微的震颤。

“您现在还体会不到,到了我这个年纪,喝了浓茶就睡不着了。”

水沸出了蟹眼大小的气泡,我舀起些止住了水华,慢慢的抽走了风炉下的细炭。“哪有,在下倒是认为姥是全乐馆中最有韵致的女子。”

“虽然知道是恭维,可是听上去还是很舒心……姑娘不只是技艺超群,还有张巧嘴呢,”姥叹了口气,和着散淡的乐声慢慢的说:“自从那件事后,心情一直差的很,总觉得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断送了那孩子的性命……要不是有您天天陪着给我排解,恐怕也要大病一场了。”

“瞧您,不是说好了咱都不去提那事端了……”

茶已经点好了,我用银匙舀了放在天目釉的瓷碗中双手承给姥,姥亦双手接过,吹开了茶华慢慢的嘬饮着。我也自己舀了,放在面前凉着。

经过这段时间细心的修养,我的体力已经恢复了。姥每天晚上都会来我的屋里小坐,她闭口不问我从前的经历,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明白,在流觞会前,姥希望我的名牌能挂在乐馆的照壁上,成为真正的伎乐。

技乐在乐馆中是可以应客人的邀请出外演出的,而客人也会相应的付出赏金,通常是乐师与乐馆三七分成,这赏金就被称为缠头。我之前虽然未曾做过伎乐,可是在老师的口中却听闻过,有色技双全的乐师因此发家的故事。

平康里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声色犬马之地。其中又有南曲、北曲之分。北曲间多是娼门,南曲则是歌、舞、乐伎的艺坊,虽也为生计抛头露面,却只限于清雅的聚会献艺,不耻于同北曲和污,是清高的诗人骚客煮茶论道之所。而由此间尚仪局修建的技乐馆,更是这高堂上的圣地——只有姿色、技艺、品行具佳的全才,才可经由州府进送入内学习,并且在时机得当的时候正式进职成为宫内的乐官。正因如此,此间出坊的乐师价格要高出其它艺馆多倍不止,而且有些乐师需要客人要提前十天下订才能排出时间。姥是乐馆中最好的乐师,虽是宫门中人,也依然是伎乐之列。

她的价位是五十贯。

“您为我定下的缠头是多少?”我问她——既然安心的在这里做个普通的乐师,必然会关心这样的问题。

被我突然提及,姥一怔,随即停下琴声说:“这可不敢罔估,还是姑娘自己定下罢。”

“都说了,什么都依了您。在下寄住于此,一枚盘缠都没有,所以想给您添些进项……”我喝了口茶:“对了,宫中知道夜羽的事情了吗?”

“没呢,我想宫中自然会大吃一惊吧。”姥吃吃的笑了:“对了,还记得上次说过……我在史部查阅了有关堕天的记载——这个名号是所有掌管夜羽琴的乐师的统称,来历已经不可考了,但是对于以往现世的堕天,都有奇异的记录,所持的能力却都不相同……您们好像都会些异术吧?”

“异术,哪一种呢?”我捧起茶,将碗边挂着的茶末用手带掉:“都有些什么样的传闻?”

“比如说……会縮锡之术,或者是可以站立在水面不沉一类的……”

我呵呵的笑了,向后倚进木棉的靠垫中去:“那不是成了炼金师或水蛛一样的怪东西了?”

夜羽也因为我的玩笑而发出了跳跃的几颗音色来,如同孩童发出快乐的笑声。

“真是异物,它也听的懂我们的玩笑话么?”姥吃惊的看着我的琴匣。

“唔,是的,它可以感知到主人的心态和周围的环境,虽然不会用语言表现出来,却可以发出音乐来回应外界……”

“呵呵,好像是我们这里有3个人呢……”姥也笑:“最后一位堕天的异术可是二十年前在洛阳传上来的,据说是个俊俏的美少年,用遁地术在行馆中取走了吐蕃进贡宫中的一扇水晶屏风,又在三日后原物归还,附上的拜封自称‘堕天’”。

心念微动,少年……二十年前?那个少年,是老师异装改扮的么?

“您的异术又是什么呢?”姥放下箜篌,凑过来将我手中的茶碗取走:“是可以炼出长生不老药的丹术还是可以白日飞升的轻身术呢?”

“都不是,现在哪还有这么多的异士,”我说:“就算有些不同吧,但也没到传闻的那么神奇……您到时候就知道了。”

“姑娘最好提前告诉我,省得到时候我会因为激动而昏倒,再说了,我可是守口如瓶的乐师啊!”她假装嗔怪着说。

身体陷在柔软的垫子里,我微闭上双目。垫子是姥特意为我加的,也是如新笋的清绿色,和着茶室中微微摇曳的烛光,有着似乎银色的感觉。姥在我入住乐馆的几月里,在外人面前一直保持着如第一次相见时的冷漠威严,只是在我俩独处的时候,她的温柔的体贴才会表现出来。而且,我知道,姥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子,对于我所带来的种种奇异甚至不幸的事件,她都以最快的速度调整了心态,尽量不显现出过于的恐慌来。

她说笑是因为惺惺相惜,而我却从中体会到了一个妇人对于小辈的宠爱和照顾。

睁开眼,姥正微笑着看着我。即使到了这个年龄,姥也是个绝色的美人。拥有着外族血统的妇人,像玉雕一样的安静坐在我面前等待着我的答案。

有时候,她的神色会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来……

我那死在山中的老师。

“算了,算了,我告诉您一些好了,不要和其他人说哦,”我摆手:“是灵缚术的一种,可以操纵风来演些小杂技的把戏罢了。”

“哦?能吹着风筝上天吧?”

“恐怕不会飞那么远……”我苦笑着摇头说。

没有窗的茶室里随即便起了微风,香炉中笼着的烟被吹出了一线灰白的雾气,清晰的标明了这气流如水的走向——它回旋着从茶具和灯盏间流过,而灯的火焰却不动分毫。

姥伸手从这烟雾的溪水中拿起银匙,继续添了茶喝着:“可惜了,我以为可以在没风的日子里也能放纸鸢玩玩呢……”

我们二人都笑了出来。

即使心中再不安,姥总是可以表现出她的淡定。

“那我先借您的箜篌“鸣凤”一用吧,可以吗?”我欠起身子去扶鸣凤的琴身——作为乐伎,通晓其他乐器也是必然的功课,不过有一门定是长项而已。

“自然可以,姑娘一露面,乐馆中的进项必定多出不少,过了端午,该可以在城中置办套像样的宅子了,只是我孑然一身的,要那么大的地方更是冷清。”姥说着,摇头一笑,语气却哽咽了,目光落在手边的空茶碗上:“不可思议啊,日子一转眼就过去了……记得刚到长安时,我年方二八……

四年后的秋天,通过了层层的选拔,凭得一手过人的琴技,姥终于当上了这乐馆的总管,吃上了公家的俸禄。但是,自那之后,姥的日子就一直没再变过。

她一直住在平康里的伎乐馆中,每年迎来送走一批又一批的伎乐,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第一次进入大明宫述职,会觉得含元殿前的龙尾路像能通到天边那么长,殿顶的金瓦擦着蓝天,蜃楼一样的远不可及。我一个人站在洁白的台阶上,向着皇上的方向跪拜,两旁的铁甲禁军个个都是精壮英俊,他们不错目的看着我,我在他们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高贵和美丽。就这样,我高高的昂着头,目不斜视的走过那些风光日子……”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看到时光像飞马一样拉着她跑过了盛开的年龄。而今,依旧拥有高贵气质的她,停留在老去的边缘留恋的回首张望着,张望着那条不能重来的旧路。

“有时候,我会听到一个声音……我的孩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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