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笼袖站在微斜的柔光下,眼睛盯着窗上镂空的花儿映在地上的影子。
从长孙无忌口中念出的那些名字和事情就像是蒙蔽在梦中时耳边响起的一记击掌,让我回复了身为闇属的处变不惊。
“遥想当年与上任堕天交好,仿如昨日——烟花遮幕乘画舫,趁性踏歌江堤上……”上官大人动作缓慢的从阔袖间拽出张纸签来,捻了稀疏的须髯缓声念到:“侬阿家住朝歌下,早传名。结伴来游淇水上,旧长情。玉佩金钿随步远,云罗雾縠逐风轻。转目机心悬自许,何须更待听琴声。”
踏歌之曲,苍凉的声音唱着二十年前的风发。这诗词却分明是说着一位听琴女子的爱慕之意。
身后门扉轻叩,有人在外低声禀报:“先生,东西已经取来。”
“拿进来罢。”老者提了声音唤道。大门一响,一位黑衣男子躬身进入,他用黑纱蒙了脸,只露出双眼睛,紧走几步将双手捧着托盘放置在我面前的地上,揭开盖子后拱手施礼后倒退而出。
不愧是统领闇属的所在,连这些下人都气息深厚,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这老狐狸将逆天的事情说与我知晓,虽看上去是与我交换了秘密互守,实际上是要我无法全身而退。
收了心,我低下头——南瓜形的青瓷盅里面躺了那张已经用雄黄烘过的黄纸,即使是如此,已经变成棕色的血渍还是散发出一种沉重的味道,我又看了两眼上面蘸了朱砂画的印痕,便忍了喉间快要翻涌出来的感觉抬手合了那盖子。
“姑娘有何见解,不妨也说了听听。”
将那呈着瓷盅的漆盘推置一旁,捧了柔纱的广袖,俯身而拜:“回长孙大人,如您所见,果然是用续魂的南夷之术做的式神。除此符咒外,该还有两道粘了曼陀罗花粉的丝线穿入尸体中,并入奇经八脉,借此通了尸骸的关节,以咒术操纵。”
“如荀堕天所说,确是有两道分了股的丝线在那堆秽物中,因为融入了烂肉无法提出来,也就只好做罢了。照此说来,除能查出此物是南夷术士所为外,姑娘还有何见解?”
俯身于地,红色的地面亮的能照出我的影子——本是磨的金缝平镜的石面上竟然都抹了昂贵的腊脂,光鉴的映出一位身着华裳的女子。
有一瞬间,手几乎要不受控制的向那个模糊人影的脸颊轻抚过去。
还是回来了,刺客。
“当日之事,因为在下也饮了酒的缘故有些大意了。若说是南夷异人所为,却有一丝疑点——式神动作皆是由操控之术士本人于心中演绎所为,南夷地处荒蛮,所持武器多是铁器弯刀,拼一身蛮力砍杀相斗;而此式神所用的招数却是只有精钢剑器才能做到的刺杀的姿态,是中土的剑招。如此说来,术士即使不是中土人士,也该是长居于此的。”
长孙大人慢慢挪动了佝偻的身形,撑住了用杏黄的丝绳打成菊花状的靠垫,将一条腿拱起来斜身靠坐在榻上,枯瘦的手指捻着颌下的长须:“正是如此,到此处便不好继续查找了。城中风行剑器击术,平民好风雅者也都佩剑而行。更何况各大学馆之内,尚有武技的课程。甚至是烟花之地的娼家,也会意了这风潮搭了演绎剑器之舞的台子……若是按了这线索追寻下去,恐是要将这长安城翻个底朝天咯……”
暗自苦笑,长孙狐狸早就将此事分析的丝丝透彻了,只是以此试探我的认知而以。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姑娘心中定是怪老朽闲言多了,唉,若是荀姑娘是名男子,定能入羽林郎,做殿前的金瓜武士。”
“谢大人错爱,荀子只是一介乐师,这种种见闻都是应了师命强背下来,俱是听闻。在下的认知不过了了,不能算作真才实学。”再次拜伏,手腕间的瑛珞轻磕地面,碧色扑尘。
“姑娘谦逊了,如此见识广博、礼数周全,已然得了青涟的神韵。对了,话说道此,姑娘失琴之后如何在乐馆安身呢?,不如就……”
“大人放心,”抢了他的话,我躬身道:“乐馆中的官员惜我技艺,待我甚好,而且有这个身份做遮掩,行动也便捷。”
“说到技艺,可否让老朽开开眼界。”榻上的老者眯了眼睛,被下坠的眼皮半挡的目光却更犀利的望过来。
罢,无妨,荀子本就有乐伎的身份,歌舞都是必修的课程。
而且,为了找到夜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轻揽了蔓在地上的锦带,十指微合,婷婷起身施礼:“在下微末小技,请大人不要见笑……”
柔声未止,相合的指尖处便射出一缕银光,喷涌出的疾风立刻在双手间炸裂,风吼声四出如惊马脱缰,气息荡开后,又回旋漫卷的弯折回来,如藤萝依附在地面上倾泻而过,霎时地面的蜡皮上就碎出了一层如千百条蝮蛇行进过的痕迹,以我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向外展开成一朵花形;赤足轻点,转身时一身彩带幻色绕卷,双手间昙花乍开,纤长的手指羽翼般伸展,金光突现处微微的噌声弱震,一念之间,身形流川,朔风在呼啸的声音中八面飞散,破出了三尺后,随即一个顿点,便铩羽收拢。
侧身而立,双手新荷般合拢于脸颊旁,如同出现时那样突兀的风也消失了,彩带和宽袖没有了气息的支撑,便缓缓的飘落,垂在我双臂的两边。
花合舞止。
堂下寂静,屋外的柳树枝条间几声鹊鸟喳喳而鸣。
掌声。
抬头,长孙大人双掌相击,他苍老的脸上一幅满足的表情,摇首而叹道:“……果然是堕天异士,天下敕风之术如此精雅的便只有姑娘一人了……下次若再要演绎,容老朽抱鼓相和!”
好定力,本以为能在我的刀锋前还保持平静的,这世上除了老师之外再无二人,长孙无忌不愧为辅国重臣,泰山崩而色不变。收了随着舞技肆意展现的煞气,我嫣然浅笑:“此技才是在下的旁门,若是有夜羽在旁,定然为大人演奏天乐之音。”
“唉,可惜了这大好的雅兴,对了,那夜羽琴是如何不见的呢?”
听到他终于把话题落在了夜羽上,我轻轻的呼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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