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里的荷叶被砍下去了一片,馆内的执事探着身子,用绑了镰的竹竿割下即将绽放的素白花苞和正肥厚的碧叶,将它们推到池边捡起来。散发着馨香的田田绿叶已经收了一堆,就在他脚边的竹路上码着。
乐馆内安静的很,不但没有穿了彩衣的伎乐,连丝竹的乐声都没有。
“为何要毁了这莲池,莫非是每年这乐馆中的习俗吗?”
听见我发问,跟在我身后承着漆盘的婢子小跑了两步,如蚊咛的小声在我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再度退开。
“这样……”我将手从笼在一处的袖子中伸出来,将插在头上的钗拔下,又取了颈上的璎珞,一并放在婢子手中的漆盘后,替她捧了过来:“让他停了,将那些叶子选些细嫩的,趁着新鲜,收起来送到庖厨下去做羹吧。”
婢子赶忙应了声,去和执事交代了,两人抱了些整齐的莲叶走开,余下的被推到了竹道旁边。残损的深绿被撕裂,在渐渐萎凋中散发出甘冽的香气。我托了漆盘站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就有些肃杀的莲池,正要转身离去时,余光中竹影斑驳下的浓绿池水映着一抹模糊的倒影,似是一个女孩站在莲池的彼岸。
眨了眨眼,竹林中吹过一阵微风,动荡的水面之上空无一物。
冷笑了声,我转身向自己落住的院中走去。
依然还是看的到啊,那些和尘世纠缠不清,即使是死也无法解脱的灵魂。
妆台上放着我定下的琴匣,剪成玉簪花地螺钿贴在鲜艳的柿红漆面之上,边缘还嵌了金丝。流光若火。我伸出手指,顺了那金线蔓出的花叶边缘画过,停于合在琴匣旁地签纸上。
拧了个圈的一丝长发垫在签纸地折缝处。位置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变化。
转开脸。我吹去了肩头的一星云母碎片。
竹道上木屐声一路敲响过来,方才跟了我的婢子此时跑了回来,停在外面拍了三下门:“荀代师范,姥请您过去。”
“知道了,请帮我更衣。”
婢子躬身入内。撑开了屏风,帮我褪去了艳丽的袄裙,换上细麻布地衣服,又待我坐在妆台前,走到我身后,从匣子中摸了半天。我看着她皱起了眉头,又拉开另外一个匣子。
“方才我走后,有人来这间屋子吗?”
“回姑娘,应该有人送琴匣过来的……”
“哦。是谁呢?”
“方才馆内混乱,也没太在意……您的篦子呢,我记得您出去的时候。我就放在这匣子里的……”
“啊,方才仔细看的时候。一路看16.发现有些金箔掉了※以就带到西市那边的作坊里修整来着。今天就随便的结上即可。”
“是。”
“多谢,”我向着镜中的她一笑。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今日冷清,还想有人来找我说说话什么的。”
婢子点了点头陪笑,但是也就此止了话题,只是精心的为我打理了发丝,松绾了个髻之后,就躬身离开了。
从她地背影错开目光,我看着铜镜中与我相对的,身量纤细地女子。
即使是笑地时候,眼神中还是藏了刀锋般的凛冽寒意。
一架精工琴匣,至少有八斤重,就被放在妆台之上。而签纸下夹了地发丝居然被重物震动过后连位置都不曾改变。
有人动了我的东西,拿走了那枚长孙无忌送我的檀香木的银桂花篦子。
捏了案上的签纸,我吹开了那丝长发,然后慢慢的将纸撕开,再折叠,撕开,直至它变成一捧雪白的碎屑。
清风入室,带着荷香卷了个圈绕过我的手指,吹尽了碎雪。
那签纸上面什么都没有,真正的写有堕天记录的纸,在我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收入了秘藏中。
捧颊,我贴近了铜镜中的自己——目光如同夜一般深邃的女子也正定定的望着我,然后探出一根白皙的笋指,按在我的食指上。
乐声宛若涟漪般的动荡一阵之后,方渐渐褪去。
站起身,亮白的纸屑追在我的脚步旁,被风卷裹着飘出了门口,飘落于廊下的池水中,一拥而上的锦鲤在水面上激起了几芒水花之后,那些碎白便都消失了。
将手凑到唇旁,我轻触着指端那丝铜镜中的凉意。
还有,来自掌心清淡的麝香。
今天之后,你会努力的活下去吧,大人……
我知道我心底有了挂碍,现在,我想起来在我灭尽了裂芒阵的刺客后,血流的染了坐骑半个身子都是刺目的绛红,却还能一直清醒着回到储阁的原因。
策马疾驰在苍茫的狂野之上,我的心里一直在喊着他的名字。
璃光。
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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