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了凉意的雨果然在天将明时就止了。
听说长安城一向干燥多风,却在今夏的这段时间里湿润的如同江南,几乎隔段时间,便要降下一场雨水,据说城里官道旁的渠都被灌满了,和小溪一般储满了清水。
风中还带着湿气,指尖和脚趾都缠了浸透花儿碾出红色汁液的丝绦,却一直氤氲着不干。我只能坐在妆台前,伸开了手指等着,而一旁的两个婢子正忙碌着,一位替我在梳理好的发髻插上一根初开的桂花,又用银针挑了朵金箔锤出的花瓣,沾了油头子贴在额角上;另一位跪在我身边,小心的将缚在我指尖的染了红色的丝绦解开。
我抬了手,想要帮她们按住翘起来的花钿,婢子赶忙拦了我:“先不要碰东西,等手指上的色落实了,这几天再沾了水颜色都不会脱了。”
“好的。”我笑了下,复又坐好,看着从丝绦中露出的手指——指端第一节都被那唤作“洒金”的花儿挤出的汁液渲染成了柔嫩的淡红色,而那婢子又屏了呼息,提起笔,沾了更浓的紫色汁液在我的指甲上画出一朵朵的碎花。
“伶儿,去换一盆清水……伶儿呢?”收拾了篦子发簪的女子回头找着:“那丫头又跑哪去了,唤了这半天也不见人影。”
“略等等无妨,不急。”我轻笑——方才从铜镜里看见伶儿一直盯着托在盘子里的那几只桂花,眼睛溜溜的瞟着我,我见两个婢子都在忙碌没注意,就向她眨了下眼睛。丫头见我默许,立刻折了一枝。掩在怀中,欢天喜地的就走出去了,估计是忙着寻了瓶子。插了养起来。
两名婢子见我如此说也点了点头,为我梳头的便提了铜盆和瓶自己出外面打水。另一个就捧了一个平盘过来,然后将我地脚小心的放到盘中,又将瓶中剩余的鲜红花汁倒进去,浸到三分地高度就收了瓶子。这样便能在赤着脚穿木屐的时候露出清晰地一痕柔红。
姥一早就出去赴宴了,为她打理妆容的两个婢子被请了过来为我梳妆。安静的坐在凳子上。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在没有来到长安城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作为一个女子,还有这么多繁琐的事情,甚至都不知道会有那么一种花儿,能将人地手指渲染的如桃花初开一般的美丽。
心中突然的有了触动,轻轻合拢了双手,我将它们贴近了面颊——白皙的近乎透明一般的纤长手指上是温暖的红色,却开着花的影子,清洌芬芳。
荀。你的手真好看啊,手指又长又细,将来一定是个巧女子——跟着夜羽轻轻吟唱而出地音律一同出现在我心中的。是老师说的这句话。
还没来得及给您看过我现在地样子……
如果没有谁从我身边夺去您的话……
现在……
现在地我……
“代师范!”出去地婢子一路咔咔的跑了回来,还没有进屋就跪倒在门口:“对不起。但是请您快过来一下。外面打起来了!”
一怔,我赶忙收了眼底已经浮上来地雾气站起身来:“怎么回事…和谁?”
“是伶儿……和馆内的伎乐。”
什么!
我心中急切,赶忙走出去,身后为我施妆的婢子也快步跟上,一路上追在后面为我整理着衣裙.,16..方走出院落,我便听见女子尖叫的声音,竹林那边人影晃动,乱作一团。待跑近了一看,一个年龄比我还长的女子正扯了伶儿的衣服,攥了拳头去锤她的背,一再的想要从她怀中夺了什么一般用力撕扯。伶儿却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磕到了头,连躲都不躲的任由她打着。
“住手!”我冷喝一声,围拢着看热闹的乐伎回头见是我,立刻分开了一条通路,我怒目的看着这些但凡有一点乱子都会看戏一般出现,却毫无作为的女子,从颤抖的她们身边走过去,一把握住那个挣的假发都坠在一边,还踢打着伶儿的伎乐的腕子:“叫你住手!”
那女人一声断气般的惨叫,当啷一声的从手里丢出样东西,我低头看了,一股怒火瞬间便冲到了头顶——她居然握着一根磨的尖锐的铜簪子在手指里,再看伶儿的肩膀衣服上,点点的都是沁过来的殷红。
好狠!
那女子终于也清醒了,从散乱的发间看清是谁在拉着她,顿时脚下一软就坐在了地上,仿佛见了妖孽一般的向后挣着:“荀……代、代师范!”
冷冷的看着那张精心描绘,却因为厮打而丑陋异常的脸,我松开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对身后的婢子吩咐:“持凶伤人,掌嘴五十。”
女人哀声哭叫,在地上翻滚着想要站起来,我不等她爬起,伸出脚踩在她拖在地上的丝绦,将她拉的滚了个跟头摔在地上。而跟了姥多年的婢子抢上一步将她按住,却也一时下不去手,僵在那里。
“你不能打我,你们没有资格!”那女人见她们犹豫,立刻尖叫起来:“我是二品伎乐,我是过了大校的……”
我回身,她与我目光一对,立刻就被口水呛的一阵咳嗽。
“好,刚才掌嘴五十的数免了,”众人一片低语,我知道此时自己的样子在这些伎乐们眼中如同厉鬼,索性挑了嘴角邪笑:“逆上狡辩,改到掌嘴一百……你、你……她算什么东西,只是一个下贱的丫头,”那女人珠钗散乱,衣衫也从肩头褪下被自己踩在地上:“是她突然抢我的首饰……在场的姐妹们都看见了,是这贱人动了邪心欲抢我身家在先!你们都给我作证……”
清脆的掌掴声打断了她地喋喋不休。
我收了手笼入袖中,微笑着看自己手掌的痕迹从她惊惧的脸上浮起来。轻声道:“没问您之前,请闭嘴……旁边地记下了,之后掌嘴九十九。”
这一耳光在止了那女子失礼的叫嚷同时。也平息了其他伎乐如同蚊声交谈地一片混乱,让我的耳根终于清净下来。半蹲下。我扶起到在地上的女孩,终于看见了在她身下一直护住的东西是什么——那枚银桂花填了金箔的篦子被伶儿紧紧地握在手中。
“这是?”
“我刚才看见她拿着这枚篦子给其他伎乐们看,她见我过去,立刻就收在怀里,我却已经都看清楚了。就说这是姐姐你的东西,她立刻恼了,就抓了我的头发打我……”女孩笑了笑,眼泪从被扇肿的脸上滚了下来,双手将那枚篦子放入我的掌心:“但是,我找到你的篦子了……”
我接过来,那篦子细齿之上烫着的那个“荀”字已经被用香火燎了下去,烧成了一片乌黑的焦痕。“丫头,”我抚上她的头发。将女孩散开地发丝顺到耳后去:“不是告诉过你了,离她们远点……疼不疼?”
伶儿傻笑,用被抓破的手背揉着眼睛:“不疼。”
“真是让人不放心。”我扶她站起来,转身放冷了脸色看着被婢子压跪在地上的那个女人:“这篦子是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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