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河风吹老少年郎(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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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粥,老人就开始嘟囔:“该来了,该来了。”还不停的用那完全只剩骨头的手掐算着。

刘老中医把老人儿孙叫到屋外,告知他们老人这是回光返照,根据脉象,过不了今晚12点,可以作些后事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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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静儿和爷爷便找到了长胡子老头家里。静儿爷爷一待主人开门,就直往里屋走,满屋的人都纳闷了,怎么回事?

长胡子老头依旧还在嘟囔:“该来了,怎么还不来?”

静儿爷爷虽然见惯了人生无常,但是当亲眼看见五十年不见的师弟在五十年后竟是这副模样,如今再度相逢却马上即将永别,心头还是有些悲凉,握住师弟瘦骨嶙峋的手紧紧地摇了摇,不忍说话。

长胡子老头已经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神采焕然的老人就是自己苦等着的大师兄,禁不住嘴唇抖索,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下。

长胡子老头命令其他人都出去,静儿爷爷护住了他即将离体的元神。两位老人闭门在内谈了一个时辰,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静儿爷爷出来了,把老人的儿孙叫进去,听老人交代后事,见老人最后一面。

老人请求静儿爷爷给他的儿孙打了一个卦,最后要长孙给他点上一锅烟,留下了长孙跪在他床前,吩咐任何人都不能再来吵醒他,也不要哭得太早,要不然他又要回来会很辛苦的。

晚上七点刚到,长胡子老人阖然而逝,脸上略带微笑,似乎已经满足。

老人走的时候,静儿和爷爷没有在房内,而是站在大院当中,爷爷反手看天,静儿看着爷爷。

天上繁星无数,明灭闪着,爷爷的眼眸一动不动凝视那广袤无垠的湛黑夜空。

静儿和爷爷还有刘老中医一起前去天雷乡。刘老中医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历,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他喜爱的龙镔。

静儿紧紧盯着窗外的路和景致,心里一直默默念叨:这是龙镔曾走过的路,这是龙镔曾看过的景致……

到了十二中,静儿特地要求停下,用新买的摄像机摄下了龙镔曾在此学习了三年的学校场景,摄下了龙镔曾经经历生死危机的资江河。

在刘老中医儿子刘德贤带领下静儿和爷爷来到大风村,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摄下了沿途值得细细研究的风物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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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镔从景德镇工地附近的网吧出来,已经是快到吃晚餐的时候。

相信凭这么狡诈的联系手法,应该警方不可能追踪到什么线索。也许自己实在是有些杯弓蛇影了,这一个月来几乎没出过大门,要不是陪着宋文化回老家一趟后被勾起心中那刻意压制的情感,结果冒险通过QQ用巧妙的呢称试着联系石伟,还真不知道现在那件事情的局面状况。

我现在完全不需要石伟海涛他们的资金资助,我可以凭自己的劳力养活自己,永远不会沦落到沿街乞讨的的地步。

从目前形势来看,这个敖成的身份暂时没有露出破绽,没有人起疑心。我相信再到工地干上一个月,我就基本上可以完全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彻彻底底底的江西景德镇以泥瓦手艺谋生的青年农民,我细致的观察着身边这些人的举止言谈,比较着他们的生活习惯,分析研究着他们的思维想法,感受着他们小气、自我计较、狭隘、粗鲁、善良、率真的内心,体会着他们对社会、对乡镇政府、对村干部的些许简单愤懑,对现实世界贫富悬殊巨大的妒忌和羡慕,对金钱物质的梦寐渴求心理,我真实的发现他们说归说骂归骂,可切身的要求其实非常的渺小卑微,仅仅只需要能长久的有一个可以出卖劳力获得劳动报酬的工作而已。

可我置身于他们之中,却形成如此强烈的对比,显出如此巨大的反差!

我是在网逃犯,他们是守法公民;我是冒名顶替,他们是合法良民;我背景复杂,他们经历单纯;我虚假的对他们进行欺骗,他们善良好心的接纳我;我时刻警觉的探察周围空气,苦心为自己下一次逃匿做着准备,可他们简单的生活着,劳动着,他们最渴望的目标就是把孩子送出书来,养大成*人,最乐意的事就是抱着家里的黄脸婆,美美的光着身子睡她一觉,最浪漫的痴想就是啥时候才能整整那些个电影明星,最满意的是领工资时比往常多得了百八十。

生活在他们眼里就是这么回事,他们平静平凡平常的悲着笑着愁着苦着恨着愤着乐着。

可我没有这个权利。

老鹰依旧在天上,满世界搜寻闯祸的麻雀,绝对有几分惊恐胆怯的麻雀藏身于小鸡群中,竭力想将掉落在地的鸡毛粘在身上。

我还是决定尽快脱离这个群体,我不能真的把自己当成小鸡,我是一只麻雀,麻雀应该有麻雀的生活,有麻雀的责任,再怎么掩饰,也还存在麻雀的危险。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只有不停游动不断改变位置不断隐形的鱼才相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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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不如变化快,随机应变,判断迅速,正确行事,是逃往生涯对龙镔最好的锻炼。

宋文化老是叫龙镔干活小心,千万要谨慎,不要图急,要慢慢来,特别要看清自己的脚下是不是踩实了。谁知道八月十号他自己就出事了。

这也怪他,本来先天晚上就已经加班到九点了,大家匆匆冲完澡都准备安歇。这家伙牌瘾又犯了,硬是左拉右扯的把几个老牌友弄起来扎金花。

龙镔照旧看着那两本书,这书都看了十几遍,越看就越觉得深奥无比,感到简直囊括了人类几千年的心计智慧。

龙镔从来不参与他们赌博,虽然他们平时打牌输赢并不是很大,但是这天宋文化的运气实在太差,两个小时下来他就输掉了一百多,别人都睡觉了,他还在拿着扑克反复演示,一直折腾到两三点才睡。

第二天自然精力很差,干活有些迷糊,一不小心把脚踏空了,从房屋里脚手架上摔了下来,脑袋砸在灰桶上,出血了,手肘也折了,幸好脚手架不算高,伤势还不算很严重,大家连忙把他送到医院包扎打针。

伤病自负这是包工头早就交代过的。人民医院的费用对于宋文化来说太过恐怖,手摔断居然要几千!在他老家卫生院最多也就千把,如果是到草药郎中跌打师父那里治的话,还不用七百。

宋文化躺在人民医院病床上,得知费用后坚决要求去把大家凑起来的住院押金拿回来,他要回去治伤。

龙镔和宋文化的一个朋友来到医生值班室,好说歹说总算以穷人的苦衷折服了医生的坚持,经过几道手续,被医院以乱七八糟理由扣除近两百块钱后,便到结算处准备把剩余的钱领回来。

猎鹰一样的锐利,麂子一样的警觉!

正对着小小的窗口和里面工作人员讲述情况的我,从眼角的余光里瞥见了一个从我身后擦过的身影,一个时常在大学宿舍食堂里撞见过的,同届同专业不同班的同学!

他从我的身后走过,敲开了结算处的铁门,叫里面那位阿姨的“妈”。

无疑,肯定,绝对!我的事他一定知道,我的被通缉故事是每个同学的饭后谈资,睡前笑饵,他是绝对认识我的!

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碰到一个知晓我底细的人!

我的形体太招人注意了!尽管我的衣服上全是水泥石灰的印渍,但是并没有掩盖住我麻雀的本色。

我迅速低头别脸用手假装梳理头发,并用极低的声音对同来的同事道:“我上个厕所。”

就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清晰的听到他在问:“妈,那个高个子的背影怎么那么象我们大学里的一个同学?!他们是什么人?妈?”

阿姨漫不经心的道:“什么人?还能是什么人?没钱治病的民工呗!才来半天就闹着要结帐走!”

我迅速收拾了自己简单的行李背包,以老家有急事要自己马上回去处理的理由在吕叔那里结完帐,来不及等宋文化回来,立刻赶到汽车站坐上了景德镇到鹰潭的班车。

毕竟自己已被网上追逃,毕竟我不过是一只侥幸在逃的麻雀。我不能冒险,因为对方太过强大,自己只是一只麻雀,既然已经有可能暴露了隐匿的行踪,那就必须马上转移到一个新的无人知晓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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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儿和爷爷从山城又坐上了深圳西到张家界的火车,准备前往张家界去游玩几天。

花钱在车上补了硬卧,毕竟爷爷年纪大了,有个卧铺躺躺总归对老人好些,但爷爷坚持不坐软卧,爷爷很反感空调,说空调让他出不了汗,不好,热就是热,冷就是冷,大自然既然有冷热湿燥,为什么要贪图感官舒适,依赖人为环境呢?夏天嘛,就是要热,要出汗的。

静儿给爷爷泡好茶,又给爷爷捶捶背,试探着问道:“爷爷,你是不是觉得熊山风水可能跟龙镔的事有关系?到底爸爸嘴里老是念叨的易经八卦风水堪舆奇门遁甲,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为什么你不教他?”

爷爷最喜欢静儿的小手捶打自己老背的感觉,因为他不但可以享受到孙女的亲情,而且可以借此怀想一下那早已别世多年的静儿奶奶,想当年,年轻时静儿奶奶也时常这样给自己舒舒筋骨。

爷爷总是想逗逗自己的孙女,他嘻皮的乐道:“怎么啦?丫头。几年前爷爷问你,看你想不想学爷爷的本事,你还说爷爷是个封建迷信分子,装神弄鬼的神汉,你说孔老夫子早就表明了你的态度‘子不语乱力怪神’,是不是因为龙小子的缘故,现在一下子就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了?说给爷爷听听。”

静儿被爷爷老没正经的话有些羞恼,撅起红润的小嘴,语气假装严肃道:“爷爷,你要还不回答我的问题,还要瞎说别的什么的话,当心我就再也不向你请教啦!我看你怎么对你的祖师爷交代!”说罢还故意在爷爷背上轻揪一把,停手宣告罢工。

这可一下点住了爷爷的死穴。

爷爷一直没收传人,根据祖师交代的方法出外寻访了几次,都没遇上合适的传人。爷爷很低调,这个世上除了有数的几个人外,他那风水大师“不过五”的师门嫡传执掌弟子身份一直不为外所知。

静儿爷爷遵照先师遗命,全国一解放,立刻就回到故土,隐去行踪,对外界事情一概不答不理,安心和静儿奶奶过起了小家庭生活,工作任由村里领导安排。静儿奶奶在生下静儿父亲后不到两年就过世了,远在几百里外修建铁路的他虽然早就预测到这种结果,但是在那个绝对年代,也只能听天由命。好不容易既当爹又当娘把静儿父亲拉扯大,上了大学成了家,生养了静儿。

老人很豁达,知天达命,万事讲缘,唯一于心耿耿的就是师门的传承大事。玄家讲求悟性,没有悟性就达不到境界,可是在老人看来静儿父亲的资质不高,决非理想人选,可偏生静儿父亲对这些玄家玩意极为感冒,老人怕给自己儿子带来祸端,索性干脆什么都不教,随静儿父亲瞎折腾。

爷爷本想将玄学传于静儿,可这两父女玩极端,静儿根本就无视玄学的存在,她号称自己是彻底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决不会被这些腐朽的封建迷信思想左右自己的智慧,反倒给爷爷上了一堂政治思想教育课。爷爷知道机缘未到,不可强求,还是顺其自然罢。

果然,静儿上大学后态度有了变化,开始要爷爷讲述一点古代的玄家事件,对一些现代科学理论解释不了的东西有了兴趣,时不时趁假期就向爷爷请教,爷爷知道时候快到了,尤其是在见到了孙女对龙镔的态度之后。

今天可是老人收传人的最好机会,老人不会错过的。

爷爷笑着拍拍静儿的头,乐呵呵的道:“丫头,等到了张家界后,爷爷就跟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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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任何一个字来形容张家界的风光都不为过。

奇峰险壑,鸟涧鸣幽,参天巨木,山溪漫流。可惜它的败笔就是人工建筑杂乱,四面八方的游客消减了自然的宁静与祥和,千古天然的美景被现代事物破坏了本源的和谐。

静儿和爷爷坐在山道旁的凉亭。

爷爷的目光深邃,用手指着四周层峦叠嶂的山脉,示意静儿好生细看,道:“静儿,别看爷爷读的是老书,没有经历你们的现代教育,但是爷爷可不是老糊涂。现代的科学技术已经这么翻天覆地的改变着现实世界,和老祖宗他们那时已经完全不同了!所以爷爷也经常了解学习现代科学技术理论,从不迂腐的只读些古书。”

“现代科学发展极快,但是,现实的人穷尽各种技术,花费无数金钱与精力,他们其实无非就是在探求世界万物的表象,看到的只是一种表象的变化,制造和使用的也只是改变表象的技术工具和手段,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探求万事万物的本原,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了解和掌控着世界,殊不知他们完全忘记了他们的根本,他们永远只是上苍的一个构成部分,只是一个细胞群体,永远时刻被上苍用它奇妙的逻辑和规律影响着。”

老人睿智的眼神慈爱的看着心爱的小孙女,静儿点头称是,没有出声打乱爷爷的思路。老人继续谈论说解着,任由自己的话语传递在这些山,这些树,这些风,这些水中。

“现代科学解释不了龙小子家族的神秘,但是这种神秘是真实存在的,龙小子身上的诅咒也是有的,上苍的确诅咒了他们这个家族。知道你整天在为龙小子犯愁,知道你又因为那小子你想学爷爷的东西了,小丫头,你可不要把这些东西看成简单的文学作品来对待啊!它是玄学,是学问,是现代科学也没作出正确解释的学问。”

“你那笨牛老爸学了一二十年,连边都没摸着,居然就敢测卦!整天背那周易理论有个屁用!爷爷老了,师门传承的担子得你给我扛起来了,不过你还是得想清楚,你学了,接了担子,就会影响你一辈子,你就会开始一条未知的人生路;你要是不学的话,虽然爷爷的东西失传了,但是你会过得很平静很安逸,也许会很幸福。虽然爷爷现在也不能解释龙小子家族的神秘,但是爷爷肯定将来会给你这丫头一个答案。龙小子的事你就不要费心思了,你就好好学你的东西就行,其余的你就是担心紧张也没有用。”

爷爷意味深长的拍拍静儿的手,最后道:“丫头,好好把爷爷说的话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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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语:“故变生事,事生谋,谋生计,计生仪,仪生说,说生进,进生退,退生制;因以治于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数也。”

从景德镇一上车,龙镔就反复思忖着这句话,同时又仔细推敲着自己今后的去路。

如今全国扑天盖地民工潮,绝大部分都集结在沿海省份,尤其又以广东为甚。成千万的青壮年涌向广东淘金,只要自己能完全融入他们之中,以相同的谋生方式生活,相信凭现在敖成的身份没人会过多追根问底。

我在本来诅咒短命的基础上,如今更成为一个没有平静生活权利的人,犯了罪的逃犯,命运如今又重新简单,简单得就是逃亡,逃避追捕,生存,发展,积累实力,复仇,力争一洗清白,实现理想愿望。

身背莫名其妙上苍诅咒,心怀千般复杂的情感,就连那一点曾经的欢乐如今都已随风逝去,尽化成孤旅天涯遥远的记忆。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悲愤,只有离愁,只有痛苦,只有伤怀,只有无奈,只有不停歇的命运抗争!生活,已经是绝对的战斗!

战车滚滚,旌旗风卷,杀声震地,狼烟蔽天,片片刀光剑影,处处血肉横飞。人生有宁静吗?人生有安逸吗?人生有和谐平安的幸福吗?

有!但不是我!有,的确有!但真的不包括我!潜伏!发展!健康!安全!金钱!实力!这几种东西如今对我是何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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