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罪人与遗嘱(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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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嵘森感到胸口剧烈的刺痛,在疼痛中的他岂容龙镔抹煞他光荣的复仇经历,这些可都是他将来去黄泉见亲人的资本!只见他言语断断续续,艰辛的反驳道:“谁说我…没有…脸面?我…杀了那些…人…把他们的…肉…喂了鲨鱼…帮我老婆…报了仇,你…小子…幸运…车祸没摔死…你,别…得意…我…和你…还…有得玩…!”

轰地一下门外炸锅了!所有的人都听到了焦嵘森亲口说出的犯罪事实。

那个在走廊的律师慌忙喊道:“董事长,别乱说话!”

焦嵘森似乎清醒过来了,那几个黑道人物的死虽然早已结案可那是被定性为黑社会仇杀,并没有牵扯到自己身上啊!更何况自己刚才不就是承认车祸是自己操纵的了吗?!

龙镔毒毒的盯着焦嵘森,毫不留情的道:“告诉你,焦大爷,让我这个晚辈告诉你这个焦大爷一句话吧,人,不但得意不可忘形,就是失意也不可忘形!不用等上天了,现在我就可以定你的罪,你的谋杀罪名成立,在大陆会被判处死刑枪毙!三块钱一颗的子弹我就慷慨点给你出了,希望你下辈子作个宽恕别人的好人。”

律师在门外大叫:“你们这是诱供!没有法律支持!”

龙镔森然喝道:“认罪吧!焦大爷。”

焦嵘森斜眼看看冷峻的龙镔,再看看沉声不语的钱老,最后看看门口的那些人,他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觉得脑子里塞满了这一生经历和认识的万千人物和事件,几乎快将他的脑袋涨炸了,越来越懵懂昏沉,一瞬间似乎心脏的刺痛消失了,他记得这种痛还是很久以前,对,就是得知爱妻自杀时产生的,是到了爱妻安坟下葬的时候才消失的,这二十年来都没有过了,真好,这让他静下来无比清晰的想着爱妻的一切。

焦嵘森朦胧中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了那埋着父母姐姐和爱妻的风水山坡上,四周一片灰暗,却依稀看见幢幢人影正在各自用不同的速度挥动着锄头、铁锹、十字镐挖掘坟坑,对了,还有人在用手挖,用嘴啃,他们有些人已经站在坟坑里,有的人站在坑边,有些是躺着在挖,有些人是侧着身子,哦,还有些人在要别人给他挖。

不过,奇了,居然还有几个人是倒立着挖坑!

嗯,这些坑有的深,有的浅,深的已经不可见底,只是遥遥听见传来勤奋的挖掘声响,那些浅的则刚到腰部刚齐脚背。焦嵘森感到自己走到了一个大坑前,他赫然看到一个自己就站在这个坑里,那地坑早就已经有几个人深了,那个自己正抡着锄头、铁锹奋力的挖掘着,偌大的坑中,横着,竖着竟然铺满了纵横交错的死人骨头,累累重叠着,一根根新鲜而又陈旧,泛着磷磷枯白的光。他分明看到那个自己对着他咧嘴一笑后就不停的舞动着锃亮的铁锹将那些枯骨铲起,手臂向天一扬,那一根根人骨就幽森的浮了上来,坠落在地上发出沉闷暗哑的声音。这个自己每用铁锹铲一下每将铁锹里的人骨对天上扬一下,都会聆听骨头落地的声响,然后就会对他咧嘴笑一下。

转瞬白骨愈堆愈高,不一会儿便在坑边堆成了一座白森森人骨之山。可地底下的白骨依旧那么多,他看到这个自己开始出离愤怒,竟然发狂似地啃吃着几根上面还沾着血肉的人骨,狰狞的对他笑道:“焦大爷你来了,肚子饿吗,要不要来点?”

突然,一阵阴寒的地狱之风吹得他心口处无比尖痛!这座白森森的小山哗啦一下垮了,全部的人骨如石头一般砸落坑中,将这个自己埋陷在里头,只露出那个自己的披头散发的脑袋,一双手狂乱在坑里挥舞乱招,亿万条蛆虫从这张脸上五官七窍中钻进钻出,齐声狂喊道:“焦大爷!焦大爷!焦大爷……”

他无比恐惧,无比恐惧,猛然回头,却又刚好看到他的姐姐还有他最爱的爱妻朝向他走来,他惊喜又慌忙还恐惧的迎了上去,惊喜又慌忙还恐惧的问:“老婆,姐姐,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啊?”

他姐姐还有他最爱的爱妻却对他说道:“焦大爷…焦大爷…你来了…”

他感到心口的尖痛愈是痛楚了,他哦呀着嘴,却无言以答。这时突然他姐姐和他爱妻全身的衣服碎成碎片,变成一片片纸灰如同黑蝴蝶幽幽在阴风中飘舞,只听见姐姐就在这黑蝴蝶中淫荡的叫道:“焦大爷,焦大爷,来嘛,我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不用多,三十文钱就可以了!”他又听到他爱妻惨痛而又呻吟的叫道:“焦大爷,来强*奸我吧,来吧,轻点,轻点!”

他恐惧伤心极了,一阵狂躁的呕吐,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从喉管里喷了出来落到地上,他忙拣起来一看,这是心吗?这分明就是发出无比恶臭的血块!这无比恶臭的血块居然还在跳动!

他吓得松脱了手,惊恐的看着在地上淫荡的扭动着的姐姐和爱妻,喃喃道:“这是我的心吗,这是我的心吗?”

只见姐姐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他面前,尖利的嘶喊道:“焦大爷,焦大爷!怎么不是你的心?怎么不是你的心?我做舞女卖身就是为了帮你找回你这颗心!你为什么不要?!!”

只见爱妻在地上翻滚着艰难的滚到他脚下,身上布满受到虐待的抓痕,哀怨的泣声道:“焦大爷,焦大爷,怎么不是你的心?怎么不是你的心?我自杀就是为了帮你找回你这颗心啊!你怎么能不要呢?!”

只听见那个埋在人骨堆里的自己狂笑着喊道:“焦大爷,我的焦大爷,你不要心,我要,我要!快给我,快给我!有了心我就不用挖坑了!就可以不用吃这些人骨头了!哈哈哈!”

他觉得心里空洞极了,虚无极了,四处磷磷点点的野火没有温度的闪烁着,任得阴风到处吹荡,他看着最爱的姐姐和爱妻那副令他直欲就地死去的模样,他眼泪簌簌而下!

簌簌而下的眼泪斜飘着滴到那个散发着无比恶臭的居然还在跳动的血块里,腾地就变得鲜亮,他狂喜的看到这一切,狂喜的将这颗不再是血块的心用双手捧起来,狂喜的对着赤身裸体的姐姐和爱妻叫喊道:“这是我的心!这是我的心!姐姐,老婆,你们看,这是我的心!这是我的心!”

赤身裸体的姐姐和爱妻竟然微笑起来对他说道:“那你把它安回去不就行了?!”

这时那个坟坑里的自己在尖声喊道:“不要安,不要安,你安了我就不能叫你焦大爷了!”

他愤怒了,厉声喝道:“你给我住嘴!我不能允许你叫我焦大爷!我是焦嵘森!”

这个刹那姐姐和爱妻对他露出欣慰的笑容,道:“嵘森,安好了心你就回去吧!”

他凄然一笑,冲过去紧紧搂着这两具冰冷的肌体无比痛苦的哭喊道:“姐姐,老婆!我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陪你们!”

他一口就把这颗鲜亮的心吞进嘴里生生咽了下去!

一切朦胧恍惚的声响戛然而止,一切虚幻缥缈的镜像无影无踪,焦嵘森惊醒过后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病房冰凉的地板上,映入眼的是天花板和几个模糊的人头,他感到自己的心在跳一阵又停一阵,他艰难的转动调控着眼球,想找那个平生第一个敢叫他做“焦大爷”的龙镔,却发现这些人都不是。

他极力的集聚最后那点力量,想痛快的张嘴叫喊,想告诉所有的人,特别是那个龙镔,可是他却只能在艰涩的喉管里发出细颤飘忽的声音:“龙……镔……龙……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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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镔就冷冷的站在那里看着焦嵘森慢悠悠的捂着胸口滑倒在地上,他觉得自己无比的解恨!看到焦嵘森倒地不起痛苦不堪就有人去叫医生了,现在龙镔他又站在焦嵘森手下的背后观看着。焦嵘森叫他的时候他听到了,可是他不愿意去应答,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龙镔就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任何知道他内心苦楚的人也会如他那样不说一个字的!

焦嵘森没有听见龙镔的应答,也许根本就听不见所有的应答声了,他喃喃的说了几句,在医生刚巧赶到之时就走向了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的国度,这几句最后的遗言只有一个手下凑在他耳边听到了。

医生的抢救只是走走过场,当宣布抢救无效时焦嵘森的那几个手下面色惨白,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自己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令他们胆颤心惊的老板竟然会被这个年轻人当场骂死!

康铁迅速将消息传到钱老的病房里,气氛立即如黑暗般沉静下来,钱老仰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又定定的看着孝心的守候在身边的龙镔,觉得这个干孙子像是一块神秘的莫测的镔铁,一块神秘的莫测的镔铁,闪着玄幻的光。他不时的喃喃声道:“这是真的吗?他死了。这是真的吗?他死了?这是真的吗?他死了……”

那个听到了焦嵘森遗言的手下清醒过来后,冲到钱老病房里对着龙镔和钱老大声叫道:“你们满意了吧?你们的仇人被你们气死了!满意了吧!”

钱老呆了好一会儿,才哆嗦着急切的问道:“说,说,他,他留下了什么遗言没有?快!”

这个手下也是个高素质人才,面容一惨,指着龙镔,带着哭腔道:“老板叫这个人不要再叫他做‘焦大爷’,他不是焦大爷,他是焦嵘森!老板最后说‘我已经找到他的心了!’!”

倏地,钱老感到一阵无比冰凉却又无比温暖的气流漫天盖地的铺压过来,钱老浑身舒畅,呵呵笑着,声音虽然低沉苍老却又无比清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好哇,呵呵……他已经找到他的……心了!他找到他的心了!我也找到我的心了!哈哈!”

一阵笑声后,钱老面带微笑溘然长逝!

龙镔浑然不觉犹自在将焦嵘森的这句“我已经找到他的心了!”和外公那句“智慧就是心,就是一切的心,就是包容古往今来一切心的心”联想起来,浑然不觉钱老的那句“我也找到我的心了!”最后遗言!

这个手下也没有察觉,恨恨不过的指责龙镔道:“龙镔你好狠!老板当时叫你,你明明听到却故意不应声!难道你不知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龙镔!你好狠的心!”

****************

死亡的气息终于无视七月酷热炎暑,毫不留情的驱散一切温度,率领着地狱的阴兵寒将凛凛地侵杀过来,与之相伴随的是骤然降临的烈夏雷雨!

灰蒙蒙的天空全部都是嚣张的雨滴,病房里的光线幽暗极了,龙镔呆傻的看着医生又是如同对待外公那样对病床上的钱老如此这般的忙碌。

一道激烈的闪电刺拉划破无边的雨云,紧接着就是一声响彻天地的雷鸣!

龙镔全身上下似乎就被这道闪电这声巨雷打中,耍时便有如被击中的枯树轰地燃烧起来!

一切视野里的景物同时喷涌出火山般的熔岩,炽热的烧灼着他的眼睛,那可怕的光亮和可怕的火焰一样,在瞳孔的底部疯狂的旋转着神秘,旋转着遥远,旋转着过去,旋转着未来,旋转着欢乐,也旋转着悲哀!

龙镔的眼睛完全血红,无助的血红,没有流动的液体,只是带着缄默带着木愣带着单纯也带着复杂,是他的眼睛决不是他的四肢,是他的灵魂决不是他的躯体,就这样走到钱老的遗体前,对着病床上的毫无生息却仍在微笑的钱老。

钱老好像睡着了,睡得这么香,静静的躺着,那清瘦的面颊上还挂着孩童般的微笑。钱老,眼睛是闭着的,嘴唇是合上的,钱老是睡去了,不过这种睡是永远的走,钱老和齐爷爷外公睡去了一样,是永远的走,从此不再回来。

这三位爷爷脸上都布满皱纹,齐爷爷脸上每一道皱纹刻下的是生活的艰辛与沧桑,外公脸上每一道皱纹刻下的是文学的求索和漫长亲情的思念,钱爷爷脸上每一道皱纹刻下的是岁月的惊涛骇浪和对人心人性的尔虞我诈的厌倦。

其实静儿爷爷和焦嵘森的脸上也布满了皱纹,静儿爷爷脸上每一道皱纹刻下的是不可理喻的玄机,焦嵘森脸上每一道皱纹刻下的是所谓的仇恨。

是的,钱老也是爷爷,是干爷爷。

记得就在静儿爷爷来的那天,钱爷爷就当着静儿爷爷、静儿还有康定庄的面,对自己交代了:“小龙,我已经正式成立了‘钱正生资产托管中心’,你是我的好孙子,是我为之自豪的当然的继承人。我那些转入到这个中心名下的资产就交由你处理了,呵呵,孩子,随便你拿它干什么,爷爷都相信你不会做错行错,爷爷早就写好了遗嘱了!不过就是一点,你不能被我的那些不孝儿孙把钱骗走了!呵呵。”

那话语那笑声就在耳边啊!甚至龙镔还至为清楚的记得钱爷爷这么交代自己:“好孙子,你现在是单纯的复杂,你将来可得要复杂的单纯哦!记得吗?”

不停燃烧的火焰终于引爆了灵魂的炸弹,龙镔陡然感到大脑里面针扎一般刺痛,他极力控制着炸裂,却从暗哑的喉咙里发出撕肝裂肺的不断重复着的喃喃声:“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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