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俊和一群穿着各种各样便装的小伙子仿佛上大号一般分散开蹲在十四中队的学员楼门口的地上,人群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穿着迷彩服的老兵,大家拿着折叠军用铁锨正在面色严肃对着脚下的红砖地面使劲。他们在搞什么?地面艺术创作,还是挖坑?
都不是,他们正在磨砖。磨砖?什么意思?刚听到这个命令时,连曲明俊在内,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吃过早饭后,还没有理发的同志赶紧找文书把长毛给我剃了去,你们现在都算是一个脚进了军队的大门了,搞得流里流气的像什么样子?”唱过开饭前被要求唱的一支歌后,十四中队的队长闫卫东背着手站在食堂前面的台阶上,面对着下面勉强算是站的整齐的队列说,“上午各班骨干按照划分好的区域,带领你们本班人员磨砖。记住,要物见本色!这东西原来什么样子的,你就给我让它呈现什么样子。中午开饭前各班班长跟我一起检查,不合格的,下午返工。”
“磨砖?什么磨砖?”王缙站在曲明俊的身后纳闷不已,小声嘀咕着,其实也不止是他,队列里面除了那些始终保持立正姿态一言不发的老兵们,那些穿便装的,按队长的话说就是“准军人”们都在交头接耳。
学员队的宿舍也是比较老式的楼了,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内部和外部装饰上下功夫,但看形状还是能看出以前那个时代独有的朴素大气的特征。一栋学员宿舍楼面南背北,从正中分开为两个学员队,楼高四层,一、二层是生活区,也就是学员的宿舍、厕所、洗漱间的所在地。三楼是俱乐部、武器库、仓库和两个小教室,以备某些专业课的应用。一、二、三楼都是类筒子楼的那种正中过道,两侧房间的风格,唯独四楼是一间通透式的大教室,可供全体学员上课或者听报告开会等各种大型活动。楼前是两侧分别是凉衣区和停车区,再往南去有一条可通向大操场的,按照教导员贾杰的介绍,叫做养成路的一条小路。到最南边,是一块比较大的区域,上面设置了单双杠区和羽毛球场,可供学员们进行体育锻炼。
宿舍楼前的凉衣区和停车场都是红砖铺地,一行一行错落着铺的整整齐齐,养成路的两侧种植着冬青的花坛边缘也是用红砖斜角向上铺设的,一个个棱角突出如同林立的枪刺一般显得分外锐利。
曲明俊他们要磨得就是楼前这一片用红砖铺就的区域。经过一个夏季的风吹雨淋,原本殷红色的红砖表面早就如同蒙上了一层青苔一般,显得灰黑不已。
于是,在开学的第一天,听着老学员队们上正课去的“一、二、三、四”的声音,,未来的共和国侦察系的精英军官们,就开始如同被放牧的羊群一般,东一个西一个蹲在地上用折叠军用铁锨死命地铲着红砖的表面,力图把表面那一层灰黑色都给磨掉。
曲明俊听着耳边传来的那一直能伸到每个人心底让人牙酸胃疼的那种“吱儿——呀”的声音,也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王缙,哦,忘记说了,这小子跟曲明俊还真是比较有缘,在门口的偶遇到了学员队才发现不仅仅是同一个队的,居然还是同一个班的,而且两个人还分到同一个铺,王缙在下铺,曲明俊在上铺。按照身高大小,二人都分到了二区队六班,班内有十二个人,除了四个老兵,其他的八个人都是五湖四海的应届高中生。
“嗳,曲哥。”王缙蹭到曲明俊的身边,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低声跟曲明俊聊起天来。自打那天看到那支国内少见的豪华车队加私人保镖外,王缙对曲明俊就曲哥前曲哥后叫了起来,而且丝毫没有想去验证一下二人年纪大小再定称呼的念头。
“你说这是干嘛啊?我们跑来这里不是当侦察兵的么?现在这里磨砖?苍天啊,我写信回去家里谁信啊,有病啊这是。”王缙拿着铁锨胡乱在地上划着,典型的出工不出力。
曲明俊叹了口气,他也想不明白,就算是劳动整理卫生不就结了,哪怕拿着大家好好操练一天如何把被子叠成跟老兵那样见棱见角的四方块也好啊。都听说当兵开始要磨练内务,可这磨砖又有谁听说过?再说这砖,怕是磨不了两天,下一场雨,就立马恢复成灰黑色,整个儿形式主义,浪费人力资源。
“嗤——新兵蛋子,废话不少,还想当侦察兵呢。”突然从二人身边传来一声嗤笑。
王缙的脸一下胀得通红,没回头就怒骂出声:“妈的,说谁呢!”
“嗬,他妈的就说你呢,新兵蛋子,不服啊!”旁边站起来一个穿迷彩服的老兵。
曲明俊认出来了,这个老兵也是六班的。六班一共四个老兵,班长郭向阳,身高1米7,略微瘦弱的身材却精力充沛,话不多但每句都能说到点上;副班长李东宽,身高1米75,标准的模特般的倒三角身材,方正的脸庞上缀着一双精光闪烁的凤眼,似乎什么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一样;老兵蒋晓明,四川人,身材比较瘦小,细长的眼睛总是笑咪咪的,对同班战友极其热情,刚开始曲明俊他们地方入伍的学员不会整理内务,都是蒋晓明主动帮忙整理的;老兵崔泽,就是刚才那个嗤笑王缙的老兵,似乎练过健美一般,身上肌肉群极其有观赏性,平素在班里面没事就爱轮着自己的哑铃锻炼,不过对曲明俊他们这群地方入伍的同伴可没有什么好脸,总是爱搭不理的,没想到这次磨砖居然直接跟王缙起了冲突。
“崔泽,干什么你!”班长郭向阳注意到了这边的冲突,赶紧走过来按着崔泽蹲下,“快继续干你的活!”
崔泽鼻子里面哼哼了两声,算是给了班长面子,蹲了下来。
王缙估计从小到大在家里从来没有受过这种侮辱,手把锹把攥得紧紧的,鼻子里面一个劲出粗气,到最后还是没憋住:“牛个屁啊,不就是比我早当那么几年傻大兵么,干吃几年兵饭,谁他妈知道你是不是浪费国家粮食啊,兵痞子一个,你以为你是谁啊。”
曲明俊一听这话要糟,王缙这小子口不择言,光傻大兵这一句就把在场所有老兵都得罪了。果然,周围无论是笑嘻嘻看笑话的,还是认真磨砖的老兵们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要知道,现如今的军队里面都讲究一个论资排辈,无论军官还是士兵,对比自己兵龄大的人多少都会存在那么一分敬意。一个老兵,如果他上面的军官比他兵龄小,再如果那个军官没有一些能拿出手镇住人的能耐,那是休想让老兵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在老兵眼里面,就算你是军官也是个新兵蛋子。所以就算老兵们自身有什么矛盾,一旦碰上了这种以下犯上,新兵蛋子敢对老兵不敬的事情,那是会立刻的团结起来,好好教育教育新兵蛋子什么叫尊老敬上。
崔泽阴着脸又站了起来,手里把铁锨倒着拎了过来,这种军用折叠铁锨全长才六十七厘米,一头是木柄,另一头是可以折叠变成铁锨和铁镐的两用锹头。崔泽把锹头那个方向握在手里面,木柄朝外,就像是拎了一根木棒一般。崔泽冷眼看着王缙,一字一句就好像是从牙齿缝里面蹦出来的一样,说:“小子,带种的话你再说一遍!”
班长郭向阳被王缙那句话刺激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依然没忘了自己是班长,一把拉住崔泽,低声说道:“你想干吗?别忘了咱们身份,都是刚入学的学员,你想就这么被退回去么?他一个新兵蛋子知道什么,你难道也要跟他计较?”
副班长李东宽笑嘻嘻的走过来,一把揽住王缙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把王缙跟崔泽分隔开来,嘴里面也是低声跟王缙说:“老老实实给我蹲下干活,记住,有些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说完手上用劲,生生的把王缙压了下去。
另一边郭向阳也把崔泽给拉开了,随后郭向阳给李东宽和蒋晓明使了个眼色,三个老兵手下干着活,脚下却慢慢移动,慢慢对王缙和崔泽形成了一道隐形的隔离线。曲明俊看在眼里面,心下一估量就有些诧异,这三个老兵的位置摆明了无论王缙和崔泽谁敢有所动作,都随时能有两个人第一时间扑上去按住。
崔泽抬头看了看,嘴里面嘟囔了一句:“狗日的,至于你们三个摆出这个队形么?”
李东宽拉了拉依然一肚子气,但也有些后怕的王缙,指了指地上的砖,说:“没多少时间了,下午不想磨的话动作就快点儿吧。”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生生消弭于无形之间,这事就这么完了么?
显然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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