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惊蛰_梨园红颜

“没有，他要的价高，而且太重，连盒子算上都三十多斤了。”

杨老看了看马团长，又笑道：“马团长，你如今是发福了。”

“一百四十多斤了……”

“哦？你都比我重一倍了。年龄还不到我的一半吧？”

“已经奔五十了。以前到您老府上学琴的时候，我是很瘦的哩。”

接着话题又从转到戏剧的革新上。

“马团长，你们采茶剧团倒是先走出了一步，新编了不少剧目呀。”

“都是年轻人干的，他们有闯劲，下乡采风一呆就是三个月！”

“哦？了不起啊。”杨老说了一句。

“年初还有一处要排出来，就是布景太麻烦，现在制作费用贵呀....”

在座的人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现在一提到戏剧改革，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大制作：宏大华丽写实的背景，宽阔的舞台，耀眼繁复的灯光，交响乐的伴奏……

“无论如何，在这个视觉超越一切的时代，不论演戏、搞演唱会，对视觉的要求是不可能回避的。从单纯的舞台制作来说，一百多万只算是一个小制作。”

杨老轻叹道：“在京剧里讲写意，像传统绘画里要拿空灵做文章，以空白当作构图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声光电的东西太多，场景太过写实，以至于演员的表演根本不是主体了，原本靠表演向观众传达的东西，如一兵一卒就是千军万马，一根马鞭就是万水千山，让布景灯光烟火完成了，那还是京剧吗？”

广春给杨老递了壶水，他最明白岳父的苦心。

戏校的梁老坐在一旁，插嘴道：“对于传统京剧，我们一定要保护。但是戏曲要发展，就不可能停留在原有水平上。对采茶剧团的勇于尝试，我们还是应该抱着赞赏的态度。因为艺术本身就是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

淑萍没有做声，只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欧阳。

欧阳的脸有些苍白，众人的讨论对他有没有启发？

淑萍不明白，不过每次聚会最后都是在争论中结束。

戏曲改革，这似乎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一个方向性的问题。

尤其对于京剧而言，古朴、凝重甚至带几分板刻，生来就得到了皇城赋予的傲慢和神气，同时又海纳百川，集昆剧之瑰丽，汉剧之典雅，梆子之活泼。

如今一个巨大的问题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挡在了他们的面前———是发展还是继承？

是像勇士那样披荆斩棘，开拓进取，还是像青衣一样一步三盼，小心翼翼而又风姿绰约地走下去……

[..]

3月5日，是惊蛰日。

惊蛰，即春雷乍动时，惊醒了蛰伏在土壤中冬眠的动物。

惊蛰又恰好逢周一，而每月的第一周正是戏协的活动日。

戏协的聚会一般都安排在汤显祖纪念馆清远楼三楼的活动室。

说是纪念馆其实就是座文化公园，馆园占地180亩，馆内建筑皆为仿明建筑

穿门入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尊白色花岗岩打制的汤显祖全身像，像前由一簇簇玉茗花环绕，身后是“四梦”故事浮雕群，“敏霭池”旁，七八老翁正悠闲自在地垂钓。

汤翁晚年自号清远道人，故而楼得其名：清远。

清远楼一楼展示着这位巨匠的不朽生平，二楼是“四梦台”，戏台两侧悬挂汤翁自撰联：

千古为忠为孝为廉为节淌泥真直等痴人说梦，

一时或快或悲或合或离若认假犹如哑子欢场。

三楼是活动室，大家环坐四周，阳光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使得屋内的气氛都有些暖洋洋的臃散。

聚会是书力在主持，戏协准备在五月份举办一次汤显祖周年庆典全市戏剧调演，邀请了一团、二团、采茶剧团、戏校和文化馆下辖的两个民间剧团的领导和艺术家们来共同商量。然而京剧团裁撤的传言让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窃窃私语的话题也围绕着剧团未卜的命运。

书力的意思，这次市里举办的汤显祖周年庆典戏剧调演，其实也是为了配合省里的任务。北京徽班进京庆典调演的任务已经下达到了省文化厅，文化厅也要在全省挑选优秀剧目上报北京。如果本次市里的调演京剧团能排出好的剧目，真被省里选中送到北京参加徽班进京庆典调演，那剧团也就有保住的可能。

换句话说，本次的汤显祖周年庆典对于处在裁撤边缘的一团、二团不能不说是个机遇。

可关键是市里哪个剧团不想进京？先不说采茶剧团，和那两个民间剧团，单就京剧团内部就有童逢春领导的一团和李淑芳领导的青年团，哪个团上节目，大家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谁都不希望剧团在自己的手里垮下来。

以前关于戏剧改革的争论现在也停止了，真功夫不在嘴上。童逢春是这样认为的，这次调演，也仿佛是市里的最后表态，这就是擂台与战场，一团的命运，要么上北京，要么被裁撤掉。

欧阳坐在淑芳身后，在会上他没有表态，只是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采茶剧团的马团长会上倒是显得非常兴奋，采茶剧刚刚申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省里很重视，去年又新排了两出戏，反响不错，进京的希望仿佛就挂在眼前。

吃过午饭，大家被请到休息厅里，会上的沉闷气氛暂时消除了，艺术家们从休息厅的黑漆玳瑁桌谈到脸谱的装饰。

欧阳认为京剧艺术与绘画艺术有许多相通之处，如二者在表形诉状，达意抒情，虚实多寡等方面，都有其相通的地方。

随后他背了段郑逸梅先生的文章：“大千在北京，每逢金少山，郝寿臣二大净角登台，必往观剧。且先赴后台，坐在少山或寿臣开脸的桌旁，细观用笔之法。原来二大净角，大千都很熟悉。大千对人说：‘寿臣勾脸极工细，一丝不苟，似仇十洲的画；少山恰相反，勾脸很神速，大刀阔斧，寥寥数笔，近看极粗，似八大山人的画。但二人登场，都神采奕奕，不分上下，这对我的画启发极大'。”

杨老笑道：“记得有一回，我见到一套脸谱漆器，是按照《雅观楼》的谱。不是涂漆，而是棉胚的骨，里里外外再全用大漆精心制作。据说，那是一位老先生由于爱好而制造的。花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工夫。装脸谱的盒子也是漆器，外观装饰倒像这张黑漆的桌子。”

“那您老收了没有，《雅观楼》的谱，现在值钱了。”马团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