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找容容玩去。”
黑猫颇通人性,听到“容容”两字,耳朵立刻竖起来,半眯的眼睛也在一瞬间睁开,里面湖蓝色的眼珠绽放着绚烂的光彩,两只前爪攀住千月的袖子,急不可待的神情让人有些忍俊不禁,谢芳尘掩口轻笑,千月白了她一眼,道:“三小姐,时辰差不多了,千月这便告辞了。”
话音刚落便抬脚往外走,谢芳尘扇子一横拦住他去路:“阁主请留步!”千月转身略带诧异的看过来,她连忙殷勤道:“容容小姐献舞的机会一年也不过两三次,我等若是就此错过,岂不是可惜?”
也不等千月回应,谢芳尘便吩咐掉转船头往千月阁去,又转头招呼柳瑛跟苏昕络就坐,千月见状便也坐回软塌上。刚才那番谈话柳瑛听的云里雾里的,但见苏昕络出乎意料的未反对,便也不好多言,只一瘸一拐的挪到椅子上坐下,一边轻轻揉捏膝盖一边透过船舱看岸边火树银花,船桨将河水搅的哗啦作响,天空不时被五彩烟花覆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竟生出些今夕不知是何年的沧桑感来。
画舫刚一靠岸千月便跳下去,急急的从千月阁后门拐入,莲月仍是留在船上,谢芳尘命人将案几桌椅摆上甲板,休息了些许功夫,又或是苏昕络的按压起了效果,柳瑛起身时腿痛减轻许多,挪到甲板上仰头一望,对面竟是千月阁的临水楼台,花架用木棍竹板自三楼阳台架出来,斜伸到水面上,四周坠以宫灯、绢花跟珠帘,繁华倒映在水面,风一吹,便是满面涟漪。
苏昕络心事重重的盯着花架,柳瑛不想自讨没趣,自斟自饮了几杯果酒,便将头转向窝在谢芳尘怀里的莲月,询问道:“在下乡野村妇,倒从未听过‘容容’姑娘大名,还请莲月公子帮忙解下惑。”
“幸好是容容姑娘而非容容公子,否则小瑛瑛处境堪忧哦。”谢芳尘瞟了苏昕络一眼,冲着柳瑛挤眼睛,莲月笑着捶打了她的肩膀一通,才收敛神色,对柳瑛解释道:“严格来说,容容姑娘才是千月阁的头牌,只是阁主对她宠爱非常,客不必接,一年里只有些重要的节日才会登台。”顿了顿,又语中带酸的叹气道:“尽管如此,她一日所得银两足抵得上莲月一年的总数,阁里公子都对姑娘佩服的紧,亦不敢有微词。”
她吃了老大一惊,莲月已是罕见姿色,千金难买一笑的人物,竟然还有人强悍到一日收入抵得上他一年,还偏偏是个女子……想到这里柳瑛又好奇出声:“青楼里小倌卖身乃是天经地义,为何千月阁竟还有女子?难道京中达官贵人有将女子压在身下疼爱的异常癖好?”又看向谢芳尘,身子向苏昕络那边缩了缩,惊恐道:“贤妹,你不会也有此癖好吧?”
谢芳尘一口酒喷到莲月身上,莲月吓的从座位上跳起来,边拿手帕擦拭酒渍边不悦的嘟起嘴巴拿眼睛狠狠的捥她,谢芳尘闷咳了几声,起身将他拉回位子上,在他唇上偷香了一口,哄道:“瞧你心疼的,明儿去容锦坊挑几件新的,挂本小姐的账便是。”
苏昕络闻言将头转向谢芳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果真是有够大方的,苏某在此谢过三小姐对苏家生意的关照了。”
“容锦坊绣工天下第一,布匹不断推陈出新花样亦是繁复变幻,且芳尘与小瑛瑛又是一见如故的知交,照顾苏家生意自是理所当然,苏公子不必客气。”谢芳尘朝苏昕洛拱了拱手,又将莲月搂进怀里,深情的望着他,脸上作情圣状:“若是能博美人一笑,纵使千金芳尘亦甘之如饴。”
柳瑛听的心头一暖,热心的建议道:“以前曾听人说过,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便是许他以婚约,既然贤妹如此喜欢莲月公子,不妨替他赎身并娶回家?”
莲月“噗哧”一声笑出来,拿手帕掩了嘴吃吃的笑,笑中带泪,泪中有笑,情绪半天才恢复过来,定定的看着苏昕络,语气里难掩羡慕之意:“苏哥哥真是好福气……”眼神看向柳瑛,苦笑道:“谢三小姐喜欢的人数之不尽,莲月不过是浩瀚星海里一颗毫不起眼的小星星,又怎敢奢望婚约这种良家男儿才能拥有的东西呢?”
“吆,有人吃醋了?”谢芳尘勾过莲月的肩膀,一口咬住他耳垂,低语呢喃道:“即便是星星,你也是最璀璨最耀眼的那颗。”莲月身子软倒在她怀里,红着脸笑骂她:“冤家,真拿你没辙……”
正在此时,悠远舒畅的笛声传来,仿佛花开幽谷鸟鸣山涧,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心神吸引住,柳瑛连忙转过头去,只见千月一身白衣迈着翩然的步子走到高台花架上,在右下角的竹椅上坐定,手里执着一管绿玉笛,腮帮轻鼓的吹奏着,眼神飘忽的找不到焦距,脸上神情安静怡然中泛着飨足的惬意。
当乐曲进行到冰消雪融花园里风光好时,一个身影速度极快的斜飞到花架上,宽袍大袖紧束腰,身子曼妙的让天下男儿都汗颜,粉色绣底上描嫩紫海棠,这一瞬间整个春色都凝结在她身上,清丽无双的俏脸,偏偏生了副颠倒众生的眼眸,一个挑眉一个眨眼都是不容错过的风景,柳瑛看呆了,众人也看呆了。
苏昕洛蓦地睁大眼睛,目光紧紧跟随着那抹粉色身影,越看越疑惑,直到她原地旋转三圈后一个后空翻纵身跃上花架左侧竹板一角,这般身法恐怕天下间只有陆家轻功才能如此轻易做到,又加上早些年常听师傅陆三娘提起自己那个得意爱徒‘容卿’大名,如今看来一切并非巧合,于是若有所指的赞叹道:“容容姑娘一舞倾城,今日来的当真值得。只是……这般难度极高的舞步,若无轻功打底怕也是难以做到。”
谢芳尘闻言惊讶的“咦”了一声:“苏公子与容容姑娘师出同门,听公子话音,倒像是从未见过这个师妹,这真倒是奇了……”
“容容姑娘也是师从酒痴陆三娘?”苏昕络故作惊讶的高呼。
莲月肯定的点点头,又用手帕掩了嘴咯咯笑道:“令师人称“酒痴”,也是有缘由的,而缘由的根源便是容容姑娘。五年前令师初到京城,便被千月阁的美酒馋的迈不动脚,碍于江湖人士的面子,又不肯光明正大的花银子进门来,只得半夜悄悄番强进酒窖偷,刚好被蹲在酒窖酿酒的容容姑娘遇到,便用一坛十年的‘沉香浮’换来十年师徒情缘,可惜令师乃洒脱不羁之人,只教了姑娘五年便逃的没了踪影。”
苏昕络面上作恍然大悟状,心里却翻腾起伏的厉害。五年前师傅半夜急匆匆的赶到苏家,说是被仇家追杀险些性命不保,他连夜着人将她送往江南别苑,并刻意封锁一切与陆三娘有关的消息,没想到真相却是这般,哭笑不得之余又有些愤懑,便疑惑的说道:“容容姑娘竟是只学艺五年?方才看她的脚步身法,显是已得师傅她老人家真传……”
“姑娘天资甚高,五年时间已让令师江娘才尽,若是再不逃走,只怕此刻已然被姑娘超过,如此失面子的事情,自不会轻易对人说起,苏公子不知也在情理之中。”莲月笑了笑,将眼神转回花架上,容容左袖倏地挥向顶上花篮,一丛鲜花瞬间只剩下茎杆,她足尖点地拔高而起,广袖伸展花瓣飘落,她在满面花雨中翩飞,楼上楼下岸边舫上,叫好声连成一片,回声久久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水光中。
柳瑛望着楼台上的互为点缀的两人,情不自禁的感慨道:“真是对璧人,难怪阁主那般宝贝容容姑娘。”
苏昕络闻言眉头轻皱,师妹这般聪慧的人物,又有绝世武功在身,自是不会一辈子窝在千月阁当个被世人耻笑的花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是才子佳人还是殇情怨偶,单看外表又哪里能得知呢?于是他冷笑道:“那倒未必。”
谢芳尘只笑不语,柳瑛不着痕迹的白了苏昕络一眼,暗自咬牙咒骂他的歹毒,自己婚姻不幸福就觉得天下人都该是苦命鸳鸯,真是小肚鸡肠最毒男儿心……只是,直到很多很多年后,自己亲眼看到很多很多的凄惨结局,包括这对当年被自己夸赞的璧人时,才觉得他这般悲观看法也并无不对,人心再广再大也终究比不上造化弄人。
第20章
元宵过后几日,苏府便收到大舅姥爷苏琏云的妻主沈思蕊来信,说是已得皇命不日便要启程赴京就任中书侍郎,虽说实权上比不得江浙总督,但职掌昭命,行走于御前,乃正一品要员,品阶上甚至高于各部尚书,现任宰相谢矜便是先由中书侍郎做起,今上就位后便将其擢升为相,此后中书侍郎一职空闲数年,而谢相近年来身子愈渐衰败,沈思蕊此番升调,可谓前途不可估量。
苏琏云自是欢喜非常,中书侍郎自有上面赐下来的府邸,但多年空置打扫清理也需时日,妻主初回京都怕是少不得要在苏府逗留些时日,便同苏昕络草草的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沈子祺赶回景园忙着收拾整理房间去了。
柳瑛见苏昕络一脸暗沉,便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询问道:“大舅爷妻主高升,于苏家亦是乐事一桩,为何愁眉不展?”
“乐事一桩?霉事一件才对。”苏昕络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江南乃盐茶富庶之地,亦是河槽之运的枢纽,有沈思蕊坐镇,苏家船只畅通无阻,如今她回调京师,少不得要大费一番周折……恐怕过些日子,我还得亲去苏杭一趟。”
她疑惑不解的皱眉道:“苏家是皇商,所经营的产业乃是皇室首肯并且支持的,即便江浙总督换任,想来也不敢有所刁难。”
“皇商?铁是限定物资,盐茶亦有官府统一规价,投入高获利低,又有高额赋税在身,若不寻些旁门左道,哪里还有苏家今日的风光?再者,同青云的生意往来,须从江浙入境再转由河道运至京都……随便哪样追究起来,那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苏昕络长叹了口气,摆手无力道:“同你说这些作甚?你又哪里会懂……”
商贾人家有哪个是家底清白的呢?他所谓的“同青云的生意往来”只怕除不开“盐茶铁”这三种国家监管的物资,这还只是河槽运输所牵扯的,同其他两国的陆路往来,想必也是如此这般牵一发而动全身,苏家这团浑水实在太深太复杂了,除了佩服苏家祖上有本事外,柳瑛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发寒,虽说不上刀口上讨生活,可脑袋几时会掉都不晓得的日子还真有些不好过。
想到女皇那本堪称详尽的折子,她看着他的眼睛,肯定的说道:“那日同女皇谈话,也略微提及到此,苏家那些旁门左道见不得人的东西,恐怕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苏昕络拍案而起,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质问道:“你不是说她只同你喝茶闲聊,为何会提及苏家生意?你到底隐瞒了多少?胆子倒是不小,竟敢骗起我来了?”
“我没有,你别激动!”柳瑛连忙辩解,将衣领从他手里抽出来,倒退两步深呼了几口气,才解释道:“就随意提了几句,我哪里懂得这些东西,她便转了话题。今日听你这么一说,回想她当日的口气,便有种老底被人看穿的感觉,这才提醒你……”
苏昕络定定看了她几眼,便又坐回到位子上,柳瑛连忙狗腿的替他倒了杯热茶,又笑道:“沈家与苏家乃姻亲,摆在明面上的关系,旁人一看就明了,皇帝虽然忌惮苏家,可也不至于因此就如此大动干戈,江浙总督位置何其重要,中书侍郎我虽不知是干嘛的,可看大舅爷那个欢喜劲想来也不差。再者,就算皇帝有意打压苏家生意,只扯出沈家一条线也是杯水车薪,若是所有明暗关系都给她掌握了,苏家也就不可能屹立几百年而不倒了,是吧?”
“那是自然。”苏昕络哼笑,接过茶碗抿了口茶,脸色已是舒缓不少。
柳瑛见状也寻了个椅子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脑子里慢慢整理着这些时日来所得的各种信息,又详细思索了一番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官商制度,渐渐的萌出些大胆的想法,再仔细一斟酌,便觉得这些想法非常贴切合宜。
如今所需要的,便是慢慢等待时机。只要一个时机,只要苏昕络不打死自己,只要女皇肯耐心听下去,她就能继续过她混吃等死脑袋无忧的日子了。
一直到三月中沈思蕊都未能到京,中间又收过她几封书信,说是须在杭州等候新任总督,办完相应的交接事宜方能启程,府邸倒是提前派了下来,苏琏云带人收拾出来,又请风水娘子卜了个黄道吉日便带着沈子祺搬迁了过去。
柳瑛膝盖上的伤意料之外的有些严重,回府后苏昕络便着人请了大夫,汤药加上外敷,个把月过后走路还是有些许抽痛,看症状估摸着像是韧带损伤,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果真是有些道理。
等到伤势好全时已是三月下旬,在这个世界里清明是个大节日,也有插柳,扫墓,踏青,荡秋千等习俗,节前几日顾姨便忙碌着带人采摘新柳遍插庭院,因着苏府够宽够广的缘由,插柳这样简单的活计却让府里奴仆个个累的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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