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新年新事_炒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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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年大吉

新年第一个清晨。

懒觉在于懒。想狠狠地把这个觉睡成新年第一懒，可手机铃声不同意。我极不情愿地拿起手机。

“......是我......老费吗......哪一套？柳溪山庄的......海归家族？现在就要看房？真有诚意要买......”

眼帘豁开，睡意全无。我一个鲤鱼翻龙门从床上立起，跟头扑爬地滚入洗手间，两三下刷牙洗脸，四五下穿衣戴帽，胡须免剃，头发罢梳，小便憋气射出，大便暂缓待排，一口气维持到出门钻进出租车。其间还有小插曲一个：在过人行天桥时，一个怪模怪样的男人纠缠着我要说话，很抱歉那时没顾得上理他。

此前半生中我有幸远离兴奋剂，但此刻肯定是被抽水机把一池子的兴奋剂都灌进了我的肠子里。将近半年了，每月两万多的银行还款压得我腰弯背驼，眼看手里的现钱就只能最后一次应付银行的追逼了。做为这几年炒房的最后成果，产权证上签署着我名字的六套高档住宅楼堪称豪宅，按目前市值应不低于千万，可近来楼市底迷，有价无市，一年来还没卖出一套，只能独守空宅，望房兴叹。呵，有钱的穷人，再卖不掉房子，就要变成背着豪宅乞讨的叫花子了。

看房人海味十足。博士夫妇，博士儿女。一家四博，实属罕见。老费围着他们左牵右扶，前呼后唤。我看不惯老费卑恭曲膝的作派，那样子好像我的房子很对不起人似的。柳溪山庄的这套联排别墅，地处近郊，依山傍水，绿荫环绕，只要身临其境，其种种优越不用多说一句。这是我最为叫卖的好房之一，当初下了好大决心，才力排众议，高价拿下。

海归者也果然颇有诚意。很快地，夫妇儿女双双碰头私语，然后就单刀直入，个个表情近似于严厉地问起了价格。四个美国博士，一个搞宏观经济，一个搞生产经营，一个搞市场营销，一个搞价格研究。得知他们这一身份，我暗自叫苦不迭。他们当即为我召开现场学术研讨会，先谈国际走向，再谈国内形势，最后对房地产现状进行剖析。

“美国房地产的次贷危机已经波及中国，中国房地产已经出现拐点。”博士儿子给出大前提。

“房地产业的下滑随时会引发周期性经济危机。”博士女儿给出小前提。

“目前国内房地产价格泡沫已经破裂。”博士爹给出结论。

“房价大幅度回归理性是今天唯一选择。”博士妈最后给出避难措施。

看着博士们侃侃而谈，我心里说少来这一套！你们有本事到美国去赚帝国主义资本主义的钱，别回来趁人之危向我们社会主义无产阶级打劫。谈起价格，他们简直堪称一流砍价快刀手，四人轮番上阵，你一刀我一刀，仅几个回合就将我两百四十万的报价抽筋剥皮般地砍到一百九十万，并表示他们宁可不买也不会再加一分。在美国生活了几年，还拿了人家的博士，不知这砍价的本事是祖宗遗传的还是跟美国人学的。什么博士，简直是剥士！什么海归，简直是海龟！

老费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套房子可是卖了一年多也没卖掉，他们出价是少了一点，但现在这行情是可以忍痛割爱了。这个价能不能卖，其实我心里最清楚。抛去成本，加上税收，一百九十万虽然让我至少净赚五十万的计划落空，但还是让我确保小赚十万，重要的是这笔钱可以立即将我在银行的贷款还掉一半。卖，坚决卖！都什么时候了？按义勇军进行曲的唱法，我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现在是关键一刻，不能喜形于色更不能拍手称快，要沉着，要痛苦，要让他们看出我被砍在了心尖儿上。我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尽量将撞墙跳楼割肉放血的种种悲壮一一演绎出来。

当下海归博士同我和老费签订了购房协议，并按总房款百分之十将购房定金十九万打入我的帐户，余款一百七十一万在两天后产权过户时全部付清。老费也收获颇丰，他按百分之二收取佣金三万八，不知他会不会如数把钱交给他的公司。

海归捡了便宜，中介轻松拿钱，我解燃眉之急。三方各取所需，暗自窃笑。

2.皆大喜欢

新年第一个中午。

携卖房之余兴登上回家的公交车。当我伸手习惯性地摸摸衣袋时，发现手机不在了。一分钟前在车上被偷的！毫无疑问，因为刚才上车时我还摸着口袋做了安全检查。我想起节日里小偷们不但不放假还要大加其班的。我没呼叫，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周围。中午乘车人不算多，一个小年青站在车后门等着下车，那样子毛毛躁躁，看上去没有贼像却有几分贼胆。没有任何迹象，没有任何线索，甚至没有任何道理，我径直走到他面前，像是对熟人也像是对朋友，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地说：把手机还给我。说着我一手迅速按住他裤子一边的口袋，没错，抓到的分明就是一只手机。

手机对现在的人来说，有时会比生命还重要。手机就是信息，信息就是生命。今天一大早不是手机传达信息，那事关我生死存亡的房子能卖掉吗？但愿现在抓住的就是我的手机。我有些后怕。我凭什么一眼就认定人家是贼？一定是第六感官。我平时就高频率地使用第六感官。这真是一条巫师巫婆般玄妙的感官。听说最近美国正在研究开发人的第七第八感官，但愿我早日能成为它们的首批用户。

但感官是感官，结果是结果，万一那是人家的手机怎么办？赔礼？被骂？遭打......宁可丢脸，决不丢机！哇，结果好幸运哦，这小年青就是个小毛贼。小毛贼悄声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是贼？我说凭第六感官。他又问第六感官长在哪里？我说长在屁股上。他就摸摸自己的屁股估计什么也没摸到，就摸出手机说，这确实是你的，应该物归原主。他伸出胳膊老朋友般地拍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跟我称兄道弟起来，还说这个世界啊就是要少一分仇恨多一分理解。我没去接手机却顺口回敬一句：谢谢不客气下次再来。刚说完就觉得不妥，居然傻呼呼地陷入小毛贼的呼悠，尤其不该向他表示什么谢意。大是大非，旗帜鲜明！我随即表明立场，说我被你偷了手机就只能多一分仇恨少一分理解。他问我想干什么，我说我只想按司法程序把你移交给公安部门，是押送是扭送还是跟送你自己选择。小毛贼说自送。我说没门，你自送就把你自己送回家了。小毛贼急了，拿着手机就要往我口袋里塞。我说我懂，抓贼要抓赃，这手机我不能拿，拿了就无法证明你是窃贼了。

正义必须伸张，邪恶必须打击。我先命令他老老实实站着别动，然后走到驾驶员那里大喊：驾驶员师傅我抓住小偷一个，请你把车开到附近的派出所。车上并没有出现预想的骚动，大家似乎不感兴趣，司机头也不抬照旧慢悠悠地开他的车，这场面让我刚获得的成功感大打折扣。

回头看见小毛贼拉开车窗，先伸出一条腿再伸出一颗头，那动作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就像起身跨出茶馆门栏一样悠闲自得。眼看车厢里就只剩下他最后一条腿了，我奋不顾身扑过去将它紧紧抓住。小毛贼横担在车窗上身首两分，四分之三抛在车外张牙舞爪，四分之一留在车内一腿猛蹬。狗急跳墙，贼急跳窗，那条贼腿拼命挣扎，一股贼劲好大。我狠下心咬紧牙死死扳住他的脚掌，双手随着它一缩一蹬一来一回做起往返运动，那情景就像是木匠抡圆了胳膊在拉扯大锯。果然此时听见车里小朋友拍着手唱起儿歌：拉大锯扯大锯，两个叔叔演大戏......大锯正拉扯得有板有眼时，只见车窗外飞出一只贼手向我扔来一物，我低头要躲，却被眼睛余光探明那是我的手机。既然小毛贼已将赃物出手，手机摔坏就是我个人私有财产的损失了，于是我扬起双手来了一个空中拦截。再转眼看那窗口早已人去物空，腿不见了，只有一条身影在飘往车后。跳车逃跑的小毛贼并不急于逃跑，他一边费劲地追着车轮子跑上来，一边在车窗外指着我大叫大嚷，显然在说，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手机完碧归赵，窃贼毛发未损，司机免遭报复，群众不必流血。

新年新年，皆大喜欢。

3.幽默人生

房子顺利卖出，手机失而复得。一年之计，在于首日。首日大吉，是不是生活又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我喜欢自己的哲学，自己的哲学才是有用的哲学。唯物主义说物质决定精神，唯心主义说精神决定物质，而我常常存活于两者之间。前些日子一套房子没卖，心情郁闷，精神萎靡，只觉得那些房子套套皆是包袱。房子决定精神，那是过着唯物主义的生活。有时唯物主义的生活不好过。今天卖出房子一套，心情放飞，精神振奋，重新又觉得那些房子套套皆是宝贝。精神决定房子，这是回到了唯心主义的日子。有时唯心主义的日子蛮好过。

没吃早饭，这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可一点都不觉得肚子饿。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路上，脚底唰唰轻风飘逸，嘴里哇哇小曲悠扬。又走上宽阔的人行天桥，随意俯瞰桥下车水马龙，抬头望望桥上人流如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来到阶梯口时，人群中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吸引了我，巧了，他正是一大早纠缠着要和我说话的男人。男人手里依旧提着那个沉重的大包，步履蹒跚，一步一歇，还在不停地主动同身边路过的人说着什么。这回看清了，他三十出头，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特别是脸上斑痕累累，像是刚做了一次失败的整容手术。奇怪，整整一个上午了，他就一直在这里来来往往地走着玩？那神秘的包里装着什么？

我有些警惕。现在恐怖分子是一个全球性问题，他们炸车炸房炸人还炸自己，虽然眼前这个男人不大像受国际恐怖组织派遣，但他行为诡秘，眼睛里分明流露出对社会的不满，具有重大恐怖嫌疑。这可不是小题大做，现在此类大有人在，他们往往心态畸形或受过刺激，比如打工仔遭老板拖欠工资，拆迁钉子户拒不妥协，失恋青年走投无路，心爱老婆跟他人私奔......此人倒是像刚被人偷去了辛苦一年的工资而无颜回乡的农民工，莫不是他一时想不通，就趁新年之际到这里搞个炸桥事件来发泄心中的愤懑？

身边几个人正在嘻嘻哈哈地闲聊，他们穿着制服，手臂上戴着“安全巡逻员”袖标，此时全然没有察觉到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这些人不是警察，我一直搞不清他们平时都干些什么，只知道他们是从社会闲散人员中招募而来，像偷鸡摸狗，吵嘴打架的事还是要过问的。我对他们说，天桥上那人不正常，那个大包很可能藏有炸弹。他们抬头看看说，大包没问题，那人大脑有问题。他们又看看我却没再说，意思显然是你大脑也有问题。

我有些相信他们的话。人一遭受不幸其大脑肯定会有问题，这样的大脑若得不到及时调理，就极有可能走向极端。我不再犹豫，走上前对拎包男人说你需要帮助吗？他猛然回头，放着光芒的眼睛死死盯住我看，好一会儿才说我想借你的手机用用。我掏出手机给他，他一把接过就拨起号来。他没跑，他至少不是抢手机的，只是那黑蛆蛆的手实在有些脏，听他说着话也没感觉他大脑有多大问题。那头接电话的应该是他媳妇，他说好想你，好想儿子，好想老爹老妈，最后说不回家了。他还给我手机说谢谢。我问他怎么不回家，他不说，再问，他说钱没了。我问大包里是什么，他说是捡来的废旧报子准备卖钱。我想他回家不大可能坐飞机，就问车票需要多少钱。他说一百元就够。我拿出三百元给他，他开始不要，后来就要了。他退还两百元给我，说车票不到八十，剩下的可以买馒头买水。

......

晚饭前收到电视台的一条短信:“请今晚七点务必收看电视台八十频道节目，你将感受霹雳震撼！”历来节日多出奇闻怪事，诸如鞭炮失火酒后肇事，还有房事致死老婆走失之类的，虽谈不上“霹雳震撼”，但闲着没事可以混混眼睛。

七点整进入八十频道，那是本市的一个名牌节目：《小铁嘴说你身边的事》。

“各位观众晚上好，我是小铁嘴。”著名主持人小铁嘴出现了，“今天的热门话题是‘好心人啊千呼万唤始出来，万元大奖今日终于艰难送出’。我们遵守诺言，只要好心人一出现，就立即送出价值万元的电动自行车一辆。为了寻找好心人，今天上午我再次化装来到位于闹市区的人行天桥。在经历了整整十天的苦苦等待，盼星星盼月亮，盼得两眼发花，盼得口水长流，今天终于在元旦佳节里，我们盼来了差点把我们眼睛都盼瞎的好心人。请看我们摄影师隐蔽拍摄的画面......”

我懵了，画面上出现的正是今天中午我在天桥上发生的那一幕。那两个大脑有问题的人，一个是著名节目主持人小铁嘴，另一个是我......

我哭笑不得。

生活啊，你很幽默！

4.虚拟世界

新年第一个夜晚。

白天先后收获了有关房子手机的意外惊喜和晚上遭受了八十频道的“霹雳震撼”，夜里只觉得热血攻心燥动不安，于是打开计算机进入一家征婚网站。稍做搜寻，网上在线的一位女士跳进眼帘。女士的基本情况不错：43岁，离异，副教授，博士。

又是博士！新年第一天的一大早就领教过博士的厉害，那是让人又喜又怕的一类人，想起他们的刁钻此刻还在心有余悸，不过那是美国博士。估计中国博士会好受一些，尤其是中国女博士。

“朋友，博士的日子过得还好吧？”我发出信息。

立刻得到响应：“你怎么知道我的日子不好过？别假惺惺的好不好。你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咦，典型的女性更年期早期表现，需要开导：“四十出头的女博士，正处在不尴不尬的时节，想上吧上不去，想下吧下不来，难啊。”

“女博士怎么了，女博士就好比天鹅肉，你就好比赖蛤蟆。”

喝，症状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典型的女性中晚期精神失调综合症，需要调教：“天鹅肉现在至少是副教授了吧。副教授，听上去令人生畏啊。不过当副教授可能压力有点大。课时、论文、成果、职称......哇，天鹅肉天鹅肉，不见天鹅只见肉。”

“别吃不到肉就说看不见天鹅。好像你自己过着多美好的日子似的。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哟，这么厉害！本土博士丝毫不输给进口博士，这是博士还是博斗？交流立刻升温。

“我的日子至少悠闲。你呢？整天日子不知怎样打发，加之个人情感出了差错，凄惨无比。”

迟迟不见对方信息。Cease_fire。看不见的战线，有点像地下革命。二十分钟不见回音，正要退出，女博士又发来信息：“找我男人不要太多！前两天我前夫还想同我复婚，我干吗要同意。你干吗在黑屋里翻着跟头揣胸膛，瞎操心。”

黑屋里翻着跟头揣胸膛－－－瞎操心？有这歇后语？这等文字，不批不行。于是噼噼啪啪打出几行字发了过去：“用时二十分钟，就这等博士文章？首先搞不懂：是找你的男人多还是找你男人的人多？其次纠正错误：‘你干吗’，不仅用字不妥，还尤其折磨耳朵，听起来像干爹干妈什么的。咬字不清，教师大忌。应该是‘你干嘛’。顺便再提一下，你创造歇后语的能力有待提高。其它文字还勉强让人读懂。不好意思，像是扫盲。”

女博士？驴博士！真想给她来一番“人肉”大搜索。算了，虚晃一枪转身便走，当即鸣锣收兵。

那边惹不起躲得起，这边我到自己的博客看看总不会有什么麻烦。我的地盘我做主。记得在开立博客的当天写过一篇文章，那也是迄今为止我在网上的唯一作品了。打开一看倍感亲切，文章标题叫《活着》，内容也写得简练，一共八个字：我还活着，仅此而已。

发现下面有人发表了感言，一共三条。打开一看，写得也是短小精悍。第一条是问题：活着不难受吗？第二条是批评：废话，活着的人都在活着。第三条又是一个问题：你现在还活着吗？署名：没死。

第三条看着有些别扭，想告诉“没死”我还活着。可又一想算了，因为现在不知道“没死”死了没有。

接连打了几个啊欠，有些困了。正要关机退下，又想起来多日没有光顾的电子邮箱。邮箱里只有一封来信，一位陌生女士说：

“先生，能和你认识吗？我叫楚贝。”

礼尚往来，有函必复。我写到：

“女士，很高兴同你相识。我叫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