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大才子”与“低能儿”（2 / 2）

严重厌食、乏力、气短、头晕、全身劂冷、严重脱发等等，这些剥夺我生命活力的痛苦病状，其实是内分泌疾病“脑垂体功能低下”的表现。这种悲惨的终身疾病，系因小时候患结核病，强撑硬熬，拖熬而成。在学校念书时，一想到向母亲提出去医院作检查的要求，我就噤若寒蝉，虽然家里从来不缺钱。在岭南，医院里的老医生总要我去省城大医院作全面检查，说我的病不简单，可是行动困难的我哪能去省城？此后两年，那些折磨了我十余年的病状，才由四川医学院查出病因，在漫长的年月里，我只能看不需要作检查的中医，服中药。

话说近年在西都看中医，遇见一位胡医师。胡医师虽是小小社区医院的医生，但却是名正言顺的祖传。回西都没几天，我去胡医师那儿看病，同去的除施顺华，还有母亲。

因为是三人同行，我没象往常一样乘三轮车。公共汽车价格便宜，但于我而言绝对够不上善意，因为车站离家和目的地都有相当距离，而我的衰微体力不支持我走完这些路程，于是下了公共汽车，三个人又拉成两拨，母亲在前，我在后，施顺华面露恩赐地走在我旁边，跟我一起慢慢磨。

母亲行动骄健，迈步时身子随着步伐使劲摇晃，仿佛要以摇晃的方式将过剩的体力泻泄出来，又仿佛为排谴心中的忿懑。我一如既往，用艳羡的目光望着她的背影。冷不丁见她转过脸，狠狠地瞪我一眼，我立即收回“不安分”的目光，心想还好，母亲没象以往那样，因为我掉在了后面而大发雷霆，已经够我感激万分了。

胡医师扬起有些儒雅之相的脸，同来人寒喧，然后把手指按在我的腕口，瞬即脸上现出难过的神情。等他为我开好处方，我站起来，把坐位让给母亲。

胡医师把手指按在母亲的腕口，陡地面露惊讶，脱口道：

“唉，怎么妈妈的脉，倒比女儿的好得多！”

母亲“哼！”地一声，勃然大怒地拍桌子站起来。

胡医师一惊，面露尴尬，好一阵子垂下眼廉，不知是表示抱歉，还是表示遗憾。

施顺华立即圆场，笑颜安抚道：

“呃，胡老师，这个这个，你什么时候来我家作客啊？”

“哦，谢谢啊，谢谢施老师，我正想拜托你，我的小儿子刚满十四岁，这年头读不上什么书，但是他想向你学英语，施老师你看行不行啊？”

“呵呵，可以可以，你儿子什么时候想到我家来，打声招呼就是了！”

“如果施老师明天有空，我明下午两点钟带儿子来，你看好不好？”

次日下午两点钟，胡医生带着儿子准时登门。

我正安排客人落坐，一抬眼就瞥见施顺华飞快从书架上抽出两本期刊，神不知鬼不觉地塞到胡医师旁边的书桌上。塞喧中，胡医师一转眼，立刻发现那两本东西，拿起来翻看，立马喊说：

“了不得啊施老师！这……真是了不得啊！”

“啊啊，这是中国最权威的数学期刊，这，这是我的论文。”王婆卖瓜者凑上去，指着两本期刊上各一小块名符其实的“豆腐干”说。

“嗨呀，施老师真是才高学重啊！真是大才子啊！没想到我儿子能找到这么好的老师，真是有缘有福！快来小五，给施老师行礼！”

少年跨上一步，恭恭敬敬行个了礼，三人便漫开欢声笑语。

“哼，也不嫌寒碜！”我避开那人的“外交手段”，转脸朝窗外，“不就两小块嘛，不就得了五元钱稿费嘛，竟然无孔不入地在人前卖弄。照他这作派，岂非我更该大炫大耀？——广播电台为我录制的小提琴独奏节目，论数量远比他两块小豆腐干多，我获得的稿费更是他所不能及，只是，这种自损人格的事我绝对不会做。”——我哪里想得到，他其实早就到处造谣，把我诋毁成“无知，低能，无单位愿接收”的“智能残废”，弄的我到处挨白眼遭冷讽却不知祸起何方，直至被他整了二十多年，95年电视曝光之后，我才从法院拿到白纸黑字的证据。可这有什么用？早已被整得跳进黄河洗不清，证据又能派什么用场？

不多会儿，胡医生急匆匆去医院上班，留下儿子，供施大才子施展教诲之恩。那人拿出英语课本，一页一页翻开让小五看。小五见一页上画着**，问：

“施老师，**图画下面的英语是什么意思？”

“哦，那是阳光，**，北京，向往，还有，全国人民。”

“是一句话吗？翻译成中文怎么说？”

“翻译成中文，是北京，**，阳光，向往……”那人开始接接不拉。

“北京，**，”学生也接接不拉，依旧用渴望的目光望着老师。

“阳光，向往……”

“可以这样翻译；在北京，在阳光灿烂的**广场，矗立着全国人民齐心向往的**。”我不耐烦了，随口说一句。

“哦，哦，是这样，是这样。”大才子脸上毫无愧色。

“师母语文功夫真好啊！”小五稚气地笑着说。

“你们继续，我出去走走。”

我朝前院门走去。刚出院门，就有人冲着我跑过来，扭头朝几个人喊：“嘿，这个婆娘出来了！”紧接着，几个闲人露着看稀奇的瘪三脸相朝我凑过来。我嘘了口气，又转身走回去。

没几天，母亲度完探亲假，回五·七干校去了，我却陷在了这个只能眼巴巴忍受折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