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众毁（1 / 2）

初冬，风虽不剌骨，却也带着冷飕飕的寒意。

住在后争园的数学系教师，邀请施顺华和我去作客。

傍晚，施顺华和我顺着阔叶落尽、沿道路成排而立的法国梧桐，漫步向与争园相隔仅数米远的后争园走去。在数不清的日子里，每当我走出争园，就有一帮四、五岁到十多岁的孩子聚集到我周围，吼喊连天，把“好吃懒做”、“妖精婆娘”、“她男人最恨她了”等等骂词掷向我。让我深惑不解的是，在这个大学里，每天都有成群的孩子到处游逛，以嘲弄和侮辱他人为乐趣，为什么成年人却放之任之？而此时此刻，孩子群象野兽觅见猎物般地飞快聚集到我周围，开始玩弄哄骂成年女性的游戏。面对不堪的侮辱，我一如既往地默默强忍，对一如既往地装聋作哑的施顺华看也不看，形同陌路地同他绕过争园外面的小路，走到后争园竖着排列的一溜直平房前。

哄骂不绝的孩子群紧随着我，也来到后争园。

我紧了紧棉风衣，踏上平房的台阶，想背靠砖墙歇口气，不料孩子群“呼”地围上来，把我死死堵住，震耳欲聋地吼骂：

“好吃懒做婆娘！妖精婆娘！梭梭头！梭梭头！……”

我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清楚这些骂词的来历，“梭梭头”是对我漂亮卷头发的辱称，“好吃懒做”出自施顺华的造谣颠倒，“妖精婆娘”则始出于施顺华所欣赏的幼儿园临时工、大腹便便的章姓女人，而所有在广大范围流传漫延的骂词，均源自施顺华和争园闲人的拨弄和散布。对此我万分鄙视，又万分无奈。

忽然，“梭梭头”骂声中蹿出几声“梭叶子！”（破鞋）。

紧接着，“梭叶子！梭叶子！”的叫骂吼成一片；孩子群挥臂舞拳狂呼乱叫，活脱象把个“破鞋”女人押上了群众判斗台。

我脑子里“轰”一声炸响，瞬即呆若木鸡，倾刻猛醒过来，强压伤心，以平生未有过的气魄朝哄骂群大喊：

“谁带头骂的！谁带头骂‘梭叶子’！”

狂呼滥骂嘎然而止。须叟，一个男孩指着两个十余岁女孩说：

“是她们！是她们带头骂的！”

其他孩子跟着喊：“就是她们两个！”

我两眼直冒金星。来到这里，在所遭的数不清辱骂中，我这还是头一次进行自卫。我强拼出力气说：

“她们是哪家的？住在哪里？”

“那家的，就住在那里！”几个孩子指着十余米远处的一个房门七嘴八舌。

“找她们父母去！”我坚决地说，朝那个房门走去。

孩子群把两个女孩夹在中间，紧随着我往前走。

走到那个房门口，我问了声：“有人吗？”

一个四十多岁的平头男人打开门问“啥子事？”转过身，露出身后一个麻脸矮胖女人。

我走进去，施顺华也跟着进去，门外被孩子群围成水泄不通。

矮胖女人满脸横气，说：“啥子事！”

“你们家孩子带头乱骂人，请你们管教管教！”

“骂你什么了！”男人恶声说。

“你们没听到？‘梭叶子’这种话是能随便骂人的吗？身为家长，怎么也得管教管教吧！”

我正说着，麻脸女人突然扑过来，抓住我腰部猛拧几把，又把我狠劲一掀。我痛得大叫一声，踉跄着倒在墙上；女人又扑过来抓住我猛掀……终于，在我的绝望呼喊中，脸上一直挂着谦和恭顺的施顺华说：

“算了，她身体不好。”

女人看一眼施顺华，放开了我，凶神恶煞地站到一边。

门外的孩子群一哄而散，一场名符其实的“揪斗”告一段落。

从杀气腾腾的房间走出来，两个人又站在后争园平房的砖墙外。

我拼命抑止抽泣。我不愿在那人面前流露内心的悲痛。良久，我咬紧牙关，垂着眼廉说：

“都到了这种关头，你为什么不帮我一下？”

“喔，喔，”那人装出为难的样子，“他们是保卫处的呢，他们是造反派呢。”

我飞快瞥一眼那张布满卑劣的脸，强压住从心底涌上来的哽咽，再也不说话，只拼出力气向自已住的那个“家”走去。

一进房间，我扑倒在床上，拉开被褥，蒙住头悲恸号哭……哭我遇上这种无耻男人，哭我已经脱离了火坑、却又被拉了进来，哭我再无出头之日……我的哭声飞向冥冥天穹，泣诉半年多来压在心底的屈辱和哀伤……

四周围被我的哭声惊动了，不知是有人告之我曾经“轻生”还是别的什么，不多会儿，麻脸矮胖女人领着两个女儿找上门来，一进门，就让她们跪下向我陪罪……

至此，事情本可以结束了，但施顺华的作为在我心中烙下的伤痛不会结束，他利用众毁伤害我的行为不会结束；在此种情况下，陪罪的人也会对被他们伤害的人反目仇视，甚至一有机会就变本加励，我遭受众毁的灾难，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