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虚道:“的确厉害。寻常人只以为,他懂得讨好皇帝,才能平步青云,却不知这人实在有一肚子才华,登上如今这显赫位置,却非幸至。他著有一部‘罗织经’,分为阅人、事上、治下、控权、制敌、固荣、保身、察奸、谋划、问罪、刑罚、瓜蔓十二卷,却将官场与事间人情说了个明白,将保身制敌之计策划得清清楚楚,将害人之术条条道尽,连当朝狄仁杰狄阁老,看了那罗织经后,也是冷汗如雨而下,只说按此经所云,只要落入来俊臣之手,不论是谁,均无翻身可能,便是狄阁老自己若落入来俊臣之手,断然连一个冤字也不敢喊。这来俊臣又网罗了一批党羽,将这‘罗织经’尽数相传,再将他们散布到全国各地,在各处发展党羽,搜集各官员罪责,等到他想要构陷某人之时,这些党羽便同时投书告密,造出全国上下一致密告一人的局面,结果自然是圣上震惊,下令严办,他便可随意处置那人。连狄阁老也未能幸免,多亏阁老多智,才免于一死,却也被贬到彭泽为县令。这帮人知道官员将推事院称为例竟门后,竟以此为荣,干脆自称为例竟门人,却有些江湖味了。”
郞歌听罢,不由拍案而起,道:“好个贼子!这天下没王法了不成?难道任他想害谁就害谁?我就不信,那皇帝虽是个女子,但我看把天下治理得也算不错,并不是昏庸之辈,也不至于把忠臣当成奸臣,任由这姓来的杀来杀去吧?”
云梦虚淡淡一笑,道:“她治理天下之时,故然英明,但遇到危及自身之事,也不过如凡夫一般,关心则乱,脑中发昏,却是宁可错杀而令自己心安,也不放纵而令自己心忧了。而且你若看过那罗织经,便更不会如此说了。那里面讲得明白――世人皆有弱点,好名者怕名污,好利者怕利失,勇士怕被辱,懦夫怕受刑,刚烈不屈之人,也不免要怕家人老幼随之受害,他利用每人的弱点,无有不能击破者。那来俊臣还发明了无数可怕的刑罚,任你是铁打的汉子,恐怕也难以承受,往往受刑不过,为求速死,也就招认了。而遇上懦弱之人,被他威逼利诱下,往往违心地招出一大堆共犯来,结果他每办一案,受牵连而死者往往少则数百,多则成千上万。”
孙知周闻言亦怒道:“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这家伙如此害人,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沙舞风轻叹一声,道:“飞鸟尽时良弓藏。来俊臣果然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抓到的谋反者越多,就越显得他有用,办的大案越多,皇帝对他就越加赏识,以为天下反贼数不胜数,必须依赖来俊臣之流,为她清除叛乱。”
云梦虚道:“不错。所以他日夜所思,就是明日要构陷何人。说来只怕你们不信,后来他日日想得烦了,干脆将朝中大臣的名字写在石板之上,放在园中,每日与其朋党投石击板,打中哪块石板,就来陷害哪位大臣。”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均未料到如今朝廷之内,竟如此混乱残酷。揭毅皱眉道:“如此说来,这天下岂不等于是他来俊臣的了?”
云梦虚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天下聪明之人不独他一人,比如狄阁老,一心为国为民,却又不似那不懂委曲求全的耿直官员般一味只与恶人硬顶,却是用尽心机,与来俊臣之辈周旋,保护忠良,令天下不致大乱。而皇上于治国之事上,却是英明得很,知道必须依靠这些有治国之才者治理天下,所以对狄阁老极是器重,称为国之栋梁,所以来俊臣虽曾陷害过阁老,但阁老却在皇上保护下,安然无恙,只是被贬受罚而已。”
听到此处,沙舞风心中忽然一震,已想通云梦虚之前那番“宝刀美人”的话,指的是什么,不由脱口道:“可若是让来俊臣掌握了昼星楼这天下第一的刺客组织……”
云梦虚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昼星楼胆子再大,敢杀小官小吏,却也不敢杀朝廷重臣;来俊臣再受皇上赏识,也害不了那治国良才,但如果双方合而为一,到时来俊臣真的是想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了。”
郞歌愕然道:“那时这天下还不全他一人说了算?你刚才说,天海镖局与昼星楼有勾结,这到底是真是假?若确有证据,不用你们左卫率府,我就先把它铲了!”
云梦虚摇头道:“若真有切实证据,只消一道命令,自有官府捕快动手封了天海镖局。”说完,便长身而起,冲众人微微一礼,道:“在下要说的,就是这些。郎兄,你若有兴趣,回去后,可暗中调查,若在下所言非虚,到时但凭你自己选择该如何做。沙兄,若在下猜的不错,你必将重返建曲,对付昼星楼,在下将来也会前去,到时沙兄若有差遣,在下愿助你一臂之力。”也不等沙舞风回话,微微一笑,已推门而出,大步而去。
众人都怔在原地,不知是应留他,还是应送他。水月最先缓过神来,知自己身为帮主,不能有违待客之道,急忙站起身来到门外,高声道:“贵客慢走!请待小女送您一程。”
等她来到院中,云梦虚却已不见踪影,院外一个帮内头领道:“帮主,那人好快的身法,出院后我等只见他身影晃了几晃,便已到寨门那边,现在已然看不见了。”
水月点了点头,重回到屋内,看了看众人,向沙舞风问道:“沙大哥,你……你打算借助官府之力对付昼星楼么?”
沙舞风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我只怕他消灭昼星楼是假,借机拉拢江湖人为左卫率府效力,对抗那来俊臣才是真。”
郞歌嘿嘿一笑,道:“这位云参军说了半天,好似是忧国忧民忧社稷,才要阻止来俊臣得了这把杀人的刀,实际我看却是沙兄弟说得对了一半。要知那左卫率府,按理应是太子直属军府,可因为当朝女皇是纂了李家的权而为帝,却不肯再立自己儿子为太子,而将天下又还给李家,所以现下这左卫率府却是在其侄子们掌握之中,与来俊臣的例竟门,恐怕多少有些互不相容,竞相争宠的意思,也不是什么好鸟。我想这事或有两种可能,一是其实左卫率府也看中了昼星楼,只可惜被来俊臣抢先一步,所以他们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如沙兄弟所说般,拉拢江湖人对付昼星楼,来个一举两得,而第二个可能嘛……”
他又是嘿嘿一笑,朝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大咧咧的样子,道:“来俊臣本来就不知道天下还有个昼星楼,更不知什么天海镖局,而是左卫率府的人,看中了这把刀,打算染指,可这把刀却隐在云里雾里,实在难以轻易得手,而且刀后还连着一个美人,那美人和刀,又都有层层朝中官员织成的网缠着、罩着,以他们的力量,却不便直接动手,所以就在这两家里寻找可突破之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施之以恩,如此这般一番,将那云雾拔散,利用江湖人对付了江湖人,却绕过官场周旋之事。到时江湖腥风血雨一起,他们左卫率府便可以平乱为名出面,将昼星楼稳稳当当地接过来,然后……来俊臣再得宠,防得了官场上的明枪,恐怕也难防这昼星楼的暗箭。”
众人见他方才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大有深信云梦虚之言,要自己出手灭了天海镖局之意,只以为他不过是个莽撞青年,此刻听他说出这番话来,不由都愣住了,看着他这副浪荡不羁的模样,众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方才那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一番惊讶过后,众人均觉他说的有理,不由暗自深感佩服,只觉这模样轻狂的年轻人,其实却大有城府,智慧过人,均对他刮目相看。
沙舞风道:“郎兄说得不错,确有这种可能。但可惜他们却打错了如意算盘。我必定会对付昼星楼,因为……不瞒郎兄,沙行威正是家兄,他确是因坏了昼星楼与天海镖局相互勾结之事,才遭双方设计害死。而且我也不会让云参军空手而回,多少总得给他一把断了刃的残刀。”
郞歌笑道:“你说得这么热闹,可真有把握?那断刃刀又是何意?”
沙舞风淡淡一笑,道:“凭我一人,或许难以成事,但在昼星楼中,我却还有一个极为得力的帮手,只要凭我们二人合力,除去昼星楼中最厉害的几人,然后再将已只剩庸手的昼星楼之秘公布天下,到时自有官府出面除掉这股江湖势力,到时昼星楼之事天下皆知,左卫率府自然无法将其全盘接收,至多偷偷将其中几个略具本领的人收了去,却是只得了把断柄残刀。”
揭毅点头道:“确实是条好计,如此一来,要对付的就只是昼星楼中几人而已。只是那卧底之人,是否真信得过?”
沙舞风道:“他是我结拜兄长,我的内功最初便是由他所授,若没有他,我和沈叔、艳儿三人早死在半路之上了。”
水月道:“如此说来,要对付昼星楼,却也不难。况且如今沙大哥又多了三个徒弟,还有我这个妹子,咱们同心协力,还怕除不了昼星楼?”
郞歌双眼放光,道:“昼星楼向来在暗中行事,这次却成了明处的羔羊,咱们却是狩猎的狼群,实是好玩,我倒真想参与参与,只可惜,我还有些事要办,却不能奉陪了。”
沙舞风道:“郎兄的好意,我心领了。”郞歌一笑,道:“什么这兄那兄的,叫着好不别扭,咱们两个也算投缘,今后你叫我小郎便是了。”
孙知周在旁低声嘀咕,道:“小郎?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喊幼狼呢?似乎应叫小歌听来顺耳些吧?”韦君茹早在旁边皱眉道:“你瞎嘀咕什么,真是无理!”话音未落,那边孙知周已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确实只能叫小郎,若是师父叫他小歌的话,听起来却像是在喊兄长,咱们岂不要叫他作小叔?”
他说话声音虽小,却也被大家听了个清楚,引得大家相顾莞尔。
沙舞风道:“恭敬不如从命,你叫我舞风就好。小郎,我记得云梦虚说过,你留在天海镖局,似乎是为了报什么恩?”
郞歌沉吟片刻,轻轻点头,道:“确是如此,但也不尽然。”
沙舞风道:“其实云梦虚的话,并非虚假,天海镖局确实与昼星楼沆瀣一气,相互勾结,实不是什么正道门派。如果……恕我交浅言深,如果可以,我觉得你还是速速离开这个地方为妙。以你的本领,到哪里不能闯出一片天地,何苦为了这天海镖局奔波?”
郞歌嘿嘿一笑,道:“你说得也对,但我有我的难处。你放心,我不是顽固不化之辈,便如云梦虚所说,就是有多大的恩,我为他们卖了这么多年命,也算是报完了。其实我之所以暂时不能帮你们去对付昼星楼,就是要先安排好脱离天海镖局之事。此事宜早不宜迟,我看我还是早走为妙。若能早些解决,我定会来帮你。”说着,站起身冲众人一拱手,道:“说不定到时我无处可去,还要到这里来打扰各位。”
水月立时带领寒水帮几人起身,道:“欢迎之至。郎大哥,此事可宜早不宜迟啊。”
郞歌哈哈大笑,道:“好啊好啊,终于从少侠变成大哥了,真让我心里乐开了花。”
沈德也急忙拉着沈艳儿起身拱手相送,郞歌又与众人一一回礼,转过身对沙舞风道:“昼星楼毕竟势大,你行事千万要小心。”
沙舞风点了点头,道:“多谢提醒,你也要小心,莫让天海镖局的人看出端倪才是。”
郞歌嘿嘿一笑,道:“看出了又怎样?我又没卖给了它,要走要留,全是我的自由。”
沙舞风道:“没猜错的话,你在那边一定有所牵挂吧?”
郞歌一怔,随即轻轻点头,道:“你有不能放下之人,我也有。”
沙舞风伸出手,与郞歌用力地互握了一下,道:“一切小心!”
郞歌目光闪烁,真诚地说道:“你也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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