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陈子昂这一首《登幽州台歌》乃是其登临遇景而感之作,细细读来,气魄宏大,穿透古今,那悲壮苍凉之气,千百年来,兀自激荡人心。
竹杖声响,语意沧桑,来人边吟边行,无意当中,仿若开天辟地、演化洪荒,透着一股浩然之气。
正吟到激昂之处,忽听“当“的一声,一个满体油污、浑身破烂的叫花子丢掉手中破钵,恰好打在两个音节之中,歌声在无形中不由一滞,那叫花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嘟囔囔唱道:
“茫茫红尘,众生芸芸。何人不奕,何人不役?唯我叫花,太虚神游。”
歌声含糊不清、飘渺似飞,却又绵绵不绝、直入灵魂。
不多时,果见一人从街角处转来,头戴斗笠,须发皆白,芒鞋竹杖,徐行沉吟,甚是飒然。只是他衣着普通,也不引人注意。
奇怪的是,路上行人恍若不闻,听不到这一吟一唱,神色坦然,个忙个事。
叫花子半睁睡眼,斜觑那人,道:“扶摇子,你还是那么虚伪!”那人也就是扶摇子哈哈一笑,丝毫不在意,道:“叫花子,你也还是那么狂妄!”叫花子半倚墙角,懒懒道:“咱们彼此彼此,嘿嘿,此次前来,难不成你要放弃认输?”
扶摇子提起竹杖,冷哼道:“千局万局,虽弃不放。”说着丢下竹杖,长袖一摆,竟不再看叫花子一眼,转身西去,遥遥传来一声长叹。
叫花子眼中精光一闪而没,接过竹杖,沉思半响,复又露出松懒神色,伸个懒腰,站起来向对面烧饼铺走去。
此地名为朱仙镇,距东边汴州不远,相传乃战国朱亥的故里,因其祖先原住在镇北一个名叫仙人庄的村子里,故称朱亥为朱仙,遂又把朱亥的故里称为朱仙镇。时值天下大乱,但此地距晋都不远,人来人往,却也热闹!
镇南小道上,一牵着一个十一、二岁少年的灰衫老者似有所感,望向西边极远之地,眉头微皱,久久不语。少年甚是奇怪,踮起脚尖看了看,道:“爷爷,那边有什么呀?”
老者回过神来,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眼里充满了怜爱,道:“小朴,前面就是朱仙镇了,咱们快点去!不然你又要喊累了。”少年露出扭捏之色,道:“才不是呢!”随即又欣喜道:“爷爷,那有我最喜欢的雪花酥吗?”老者笑着点点头。
少年欢呼一声,拉着老者,蹦蹦跳跳向前行去。
朱仙镇里,叫花子走到烧饼铺近前,笑道:“陈老板,难得今天生意这么好,老叫花子在此恭贺了!”陈老板似懒得跟他说话,扔过一个烧饼,头也却不抬。叫花子续道:“我看你心地挺好,是个老实人,不如跟了老叫花子我,摆脱这红尘俗世如何?”陈老板瞅了他一眼,指指自己,道:“你让我跟你去要饭?”叫花子笑眯眯地点点头。
“哈哈,那我还不如撞死得了!”陈老板觉得可笑之极,卖了一辈子烧饼还没遇到这等事!叫花子摇了摇头叹道:“痴人、痴人,竟不识得光明大道?也罢,看来咱们是无缘了!”他叹息了一阵,不再说话,径自向前方的四方客栈走去。陈老板也不做他想,低头忙碌起来,他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只知道娶妻,然后生子,在后去养活自己的一家人而已!
客栈里人很少,和外面大不相同,唯有的几个也只是独饮独酌,气氛略显冷清。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一个少年,一袭白衣,稍露风尘,显然刚从外地赶来,面色极为冷峻,满桌子的饭菜他却不看一眼,只是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呆呆出神。
叫花子望着那少年,自言自语道:“弹指一挥,十年已过,该了的总要了了。”当下便要往里走去。
店小二眼尖,早已迎过来,叫道:“你这脏叫花子,怎么又来了?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去···去别的地方,今儿没剩饭!”叫花子打了个哈哈,也不生气,道:“客栈者,迎客人也,即来则客,老叫花子我怎不能进?”
小二鄙夷地看了看眼前这个破烂不堪的叫花子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是客···人吗?混吃就混吃呗,还找借口?”说完他还捂住自己的鼻子,似实在不堪忍受叫花子身上的味道。
叫花子依旧笑嘻嘻道:“眼见未必实,心观才算真!”说完在怀里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出一锭带污迹的银子道:“这下总够了吧?”说着扔过银子,趁那小二一愣神之际,从他身边悄然滑过。
小二这才醒悟过来,忙擦了擦银子、揣在怀里叫道:“叫花子你坐在角落里,不准去有人的地方!”心里却在嘀咕:“这银子多半是不义之财,须找个借口尽快赶他走为妙,不然呆会掌柜的来了就不好办了。”
叫花子没在理会店小二,径自走向了那白衣少年,放开竹杖,大咧咧的坐下来,也不搭话,直接抓起一根鸡腿就啃,那黄澄澄的鸡身上已然留下了一个脏手印。白衣少年眉头皱了一下,深深看了眼前叫花子一眼,复又转过头去。
小二见状,忙跑过来喝道:“你这脏叫花子,叫你去墙角,却跑过来打扰客人吃饭,还不快滚?还等着像前些天被打出去?”说完又转过身对少年笑道:“客官您别生气,小的立马就把他给捻出去!”说着便要用手拉叫花子。
叫花子躲开小二叫道:“怎么着?老叫花子我可是付了钱的,这位客官都不说什么,你在这儿聒噪什么呀?”小二面露难色,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收了那一锭银子,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的月钱,自是不愿归还,不由看向少年,只要那少年说句话,自是好办多了。
但那少年只顾浅饮宁思,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当下小二也不好多说什么,前几天这种情况下,客人一般都会直接让人把叫花子捻出去,今天却是让小二左右不是,心下暗恼,思量着什么时候把这臭叫花子赶出镇。
叫花子边啃边咕咕哝哝说着什么,似在抱怨店小二狗眼看人低。不多时,一根鸡腿已见骨。叫花子丢开鸡骨,用手摸了一把嘴上的油污,又在衣服上擦了擦,呵呵道:“今天老叫花子我的运气挺不错的呀!小兄弟,独饮虽别致,但两人对酌更见雅兴!”说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赞道:“好酒,青竹佳酿,醇而不辣,后劲十足!好酒!”
只是少年沉静如水,一点都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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