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泽至今犹还记得,文少武闯进剑阁的那一天。那一天的激战,他没有了仇恨,没有了怒气。有的只是惊奇,惊奇这少年的剑法怎么那般像,那般熟悉,似曾相识又不甚了了。当文少武离开之后,他才想起,原来是他,慧明最好的伙伴,那个他经常说起的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自然是无话不说的,包括哪些至玄之理。心中暗道,他能在无意之中领悟师父的真谛,除了天纵奇才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评价的。他自己对这套剑法只能是形似而神不似,但文少武也是到了神似而形不似的境界了。
杨慧明不懂文少武为什么要出家,就像不知道他当时不杀公孙泽一样。后来为了铲除魔教,还特意发了一张假的邀函去,以为他避嫌。但他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最终还是帮他抚养了他的女儿,并且有了个好的归宿。
那个被救出的断臂少年,是轩辕氏门下,叫轩辕静舒。虽然失去了一条手臂,但顽强的生命力还是深深打动了杨慧明。在他伤好了以后,便娶了一个花女为妻,当生下一男婴后,他便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书信给杨慧明,要他好好照顾好孩子。孩子的名字便用他的名,虽然他不能报仇,但亦不想苟活偷生。其妻知道他的离去后,亦为之殉情而去。
就这样,杨慧明既得当爹又得为娘,还要充当孩子的师父,连着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两个孩子虽然都很争气,各自为他挣了不少颜面。但胸口的那道疤痕从来便未曾愈合过。回首看看,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弱冠少年,如今已是两鬓斑白,八法苍苍了。面面想照时,才觉故人如镜。只恨岁月催人老,人生太匆匆。几多感慨,却是唯有唏嘘。
看着一众人如此模样,蝶晓依心里暗道:此祸彼福,此福彼祸,彼此祸福,真的是不堪了了吗?转向万箭龙轻声道:“此事何了?”万箭龙道:“按规矩,公孙泽自是难逃死罪,但……”蝶晓依道:“但人孰无过,但亦改之,善莫大焉。”万箭龙点点头,不再说话。
白衣人中已有人按耐不住,冷冷道:“哼哼,那好说,等杀了他之后,我们再去改过自新也不是太迟。”杨慧明垂首向蝶晓依道:“还请公子借过,此怨与你们无关。”蝶晓依脸色微变,冷冷道:“枉你自命慧明,痴情大师当年之所以不下杀手,只因他已经参悟透了。怕你执迷不悟,故意带回那柄慧明剑,要你时刻提醒自己,只有大智大慧才能解开心中所有的结。哼,亏你还是他最好的朋友,连他的意思都不明白,真是枉活了这么打一把年纪。”
“闭嘴。”斜刺里忽的冲出一个少年来,举手便要打向蝶晓依,却被轩辕静舒虚空中抓住。轩辕静舒向蝶晓依沉声道:“让路。”蝶晓依虽知万人坑之祸,公孙泽实是死有余辜。但这并非是他一手造成的,若非当时事有凑巧,半仙老人也不会布下那个阵,公孙泽也不会犯下那屠杀成魔恶行来。如果不明这一层,说不定她也会出手。但现在明了其中原由,才知世事难料,不是谁人可以作出裁决的。
虽然轩辕静舒说的声音不是很大,但语气中那种坚定,让人不得不慑服。但蝶晓依不是一般人,当下道:“若是不然呢?”轩辕静舒道:“那就得罪了。”说着便已出手。蝶晓依道:“假公济私,真不愧为皇侠。”轩辕静舒没有答话,只见双掌间也是变化莫测,掌影翻飞,直要把蝶晓依撕裂。蝶晓依虽没有还手,但也不至落败。她的步法得自于蝴蝶的穿花之妙,虽然看似轻飘缓慢,但动静间发力之快,实是别的武功不及。每每轩辕静舒都是掌擦着身缘而过,轩辕静舒亦不想伤到其他无关之人,本想让蝶晓依知难而退,但眼下看来还得动真功夫才能制服她。
轩辕静舒只用五成之力,蝶晓依少有还手,两人都不知对方深浅。蝶晓依二十招过后还是挡在轩辕静舒之前,轩辕静舒心里暗道:这小子好不识趣。当下便加了几分力道,旁人只见蝶晓依翩然起舞,姿态曼妙优美,煞是好看。但众人怎知她此时已经略感不支,轩辕静舒功夫本就在双掌之上,这一加力,蝶晓依顿觉出他的威力来。她本擅长的是剑法,如今被逼与轩辕静舒这样的高手动手,更是大失其势。若不是仗着自创的步法,恐怕早已伤在他的掌下了。
蝶晓依每遇险招便施怪招避开,轩辕静舒心中不觉奇怪,心道:次子武功怪异,看来还未出全力。而今天下,能与我拆招近百而不露痕迹的,实是屈指可数。方才听他说话语气,极像鬼书生那天在皇宫中所言。莫非是他易容后又来管闲事,平时难有机会切磋,看来今夜倒是个好机会了。心里这样想,轩辕静舒已是全力以赴,要一试鬼书生雷儒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万箭龙一直盯着两人,此时见轩辕静舒袖袍鼓胀,一股巨力便直向蝶晓依如山般倒去。心中大惊,一急之下连发三箭。但已然不及,皇侠出手向来少有失准的。
蝶晓依只觉轩辕静舒的掌力犹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此刻若是出剑于是不及了,耳听得万箭龙箭声破空而来,急忙中顺手抄住一支长箭当做剑使,用的是越女剑中近身小巧剑法,但轩辕静舒掌力之雄厚,非是一支箭能抵挡的。蝶晓依虽然剑术精妙,但内力远在轩辕静舒之下,这一掌直接将她震得飞向剑奴四老。
轩辕静舒万没料到,这少年应变之神速。见蝶晓依缓缓落地,并未受伤,当下抱拳道:“公子无恙便好,还恕在下失礼。”蝶晓依脸色黯然,缓缓道:“只怪我学艺不精,……”忽见众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不觉连到喉咙的话也咽下了。转身一看,只见剑奴四老、钟敬秋、万箭龙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更觉奇怪,暗道,难道自己扮装露相了。
正自思忖间,忽觉耳边有微风拂过,一个声音道:“有自知之明,不错,不错。”蝶晓依这一惊非同小可,豁然再次转身,只见雷儒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心中暗道,是他救了自己,原本还以为是剑奴四老。
看着雷儒,轩辕静舒暗道,他怎么会在这儿,想不到一个月不见,他武功精进如此神速。见蝶晓依既不是鬼书生,又没有受伤,便知有人暗中相助了,但没想到却是这个真正的鬼书生来助。雷儒什么时候进来,众人一点察觉都没有,所以他一出现,不觉把这一干武林人士吓懵了。雷儒穿的还是那富贾打扮,众人都奇怪望剑楼何时来了这么个武功高绝的富贾。
见雷儒盯着自己看,蝶晓依心里扑扑直跳,万箭龙箭蝶晓依面下红晕,上前道:“少主,还好吗?”蝶晓依想起自己本是身着男儿装,却做出这般女儿姿态,不觉正色道:“没事。”说着别过身去,万箭龙向雷儒道:“多谢少侠相救,万箭龙感激不尽。”雷儒笑道:“无功不受禄,你千万不可谢我。你们少主武艺高绝,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呵呵。”转身向轩辕静舒道:“真不愧为大内第一高手,久仰久仰。”
轩辕静舒不知雷儒何意,但见他向自己眨眼,似是叫自己不要点破他的身份。当下也只好假装不认识似的,抱拳道:“过奖过奖。”雷儒心里暗觉好笑,轩辕静舒不愧为大丈夫,说谎都不会,居然这么生硬。轩辕静舒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若是雷儒真要横插其中,这件事只怕解决不了。想起先人之仇,心中恨意徒增。
忽听公孙泽道;“慧明,轩辕静舒,我公孙泽自认愧对你们,这辈子都还不清。若是杀了我,能让你们心里好过一些的话,你们便请出手吧,老夫绝不会反抗。但若是尔等藏有私心的话,那就算要我再背一个骂名也无所谓。请恕我四老狂言,今日若是谁心怀鬼胎,就别想走出剑楼一步。剑楼楼主听令,封锁下山要道,若是守剑阁有烟火信号,便对下山之人杀无赦。”
钟敬秋看着公孙泽,但见他眼中含着一种不怒而威的霸气。心下暗道,皇侠乃是朝廷中人,若是与之结怨,势必带来灭门之灾,但若剑阁被毁,则剑楼日后在江湖中也永无抬头时了。心下真是两难抉择。
“呸”杨慧明一吐声道:“谁稀罕你那些破铜烂铁静舒,接剑。”公孙泽微微一笑道:“好。”轩辕静舒接剑在手,对雷儒道:“等在下了去这桩旧怨,再与阁下痛饮几杯,如何?”雷儒笑道:“不好。”轩辕静舒脸色微变,心想此乃不共戴天之仇,他虽然贵为驸马,但此事还是希望私了的好。当下便把原由向雷儒道出,雷儒道:“只怕今日旧怨了,明日又添新仇了。今日之旧怨有皇侠在,自然能了,但明日之仇,谁又有能耐向你了去呢?”轩辕静舒一时无语,心中暗自思量,此话不无道理。只是有仇不报非大丈夫所为,没想到鬼书生不但秉性怪异,怎么连这般事情也看得如此洒脱。当下道:“那依阁下看来,此事该如何?”
雷儒道:“此怨之主,公孙泽还有没资格一个人承担,对吗?”说着向公孙泽看去,公孙泽面上笑容消失,脸色微变,却不答话。雷儒继续道:“若要报这个仇,首先得向已故先皇起,其次是布阵的半仙老人,然后才轮到公孙泽。然而归根结底,你们所要找的仇人,都不是他们,而是那柄剑,帝王之剑。那个称它为帝王之剑的人,是他引起这一连串的。但现在这些人都已不在了,不幸的是只留下了一个公孙泽,但还有一点公平的是,半仙老人也留下了这个无极阵。若是真要按照江湖规矩的话,轩辕静舒也可以和这个无极剑阵较量一下,试一试半仙老人到底愿不愿了却这桩恩怨。”
公孙泽听得哈哈一笑,道:“少侠无须再说,能听到有人这么说,老夫也就心满意足了。好吧,就让老夫承担下当年所有的过错吧。只不知老夫走后,少侠愿不愿替老夫守着这剑阁中的事物。”公孙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见识了雷儒的武功,只要他肯出手,这里没有一个能与其匹敌的。听得雷儒为自己辩解,更知他为人之心胸,想来轩辕剑有他守护,当不会又说闪失,随如是说。
雷儒心中焉有不知,只是他还没有答应,便也有人反对了。杨慧明身边一个年轻人道:“其他名剑我们自然管不着,但那柄轩辕剑,我们誓死带回。”公孙泽不置可否的哼了声。蝶晓依虽然不知道雷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来公孙泽不会吃到什么好果子,因为她知道雷儒也是为了万人坑之事而来。
雷儒道:“依公孙前辈之言,是要一力承当半仙老人之债吗?”公孙泽道:“不错。”雷儒道:“既然如此,就让在下做个公证人如何?”杨慧明道:“如何公正法?”雷儒道:“轩辕静舒若是能闯过无极阵,那么便算是赢了半仙老人,到时带走轩辕剑也没什么话说。若是输了,剑便仍存于剑阁,以后也不许再提复仇之事,若是谁要以性命相搏,那么恕在下狂言,定将还以颜色。”说到后面,雷儒已是声色厉惧。
轩辕静舒暗道,如此甚好。只要雷儒处于中立,便一切好办。又想此法不失为妙,若能夺回轩辕剑,也算是完成了先人的一个夙愿了。当下向四老道:“好,就这么说定。”公孙泽答道:“好。”钟敬秋看着眼前众人,心里暗自叹息,不想在这纷乱时节,又添了这么个祸事。
四老盘坐在巨石上一动不动,只是各自手中都多了柄青峰剑。轩辕静舒伫立于剑阵之中,凝神观察。心中暗道,半仙老人不愧为世外高人,此等阵法,除了他的神来之笔,恐怕世间难有。据此阵看来,前人所遭遇的那个阵必定是惊世骇俗,方能困万人于一地。
轩辕静舒脚下斜踏八卦位,身随步移,背行半周,已略知阵中要害。四剑之中,当数喜剑之剑最为难测,加之公孙泽功力与自己实在伯仲之间,最是难对付。其次以乐剑之剑变剑最快,怒剑之剑最为霸道,哀剑之剑则柔中带刚,以轻灵见长。四人各占于四象之位,两两无论相邻还是对位,均生出两仪之幻,无极之道。若一经引动,此阵便又横生八卦,之后反反复复生万物,加之四人各有一情,幻象之中,实是无坚不摧。若是四人功力均如喜剑般,那么此阵将无敌于天下。
轩辕静舒斜看了雷儒一眼,见他正笑看着怒剑,心底暗道,原来他早已看出,只要能让四人相互牵制,那么此阵便解,而此关键便是怒剑,因为他的愤怒会不计后果。心想鬼书生不愧是旷世奇才,自己若非有师父多年的苦心指教,对这些奇门遁甲有所认识,此刻只怕早已踏上死门了。
当下轩辕静舒暗暗调息,以八卦步穿行于棋盘之上。四老见轩辕静舒如此,脸上神色各都一变。雷儒看着无人,面上虽然带笑,但心里却是比轩辕静舒还要急。他深知无极剑阵的厉害之处,若非是对阵法有所了解,只凭借武功,那么便是斗上三天三夜也休想出得阵去。上次孤星追月之所以得以逃脱,完全是因为喜剑之剑不同,那时是由钟敬秋代替的。以钟敬秋的武功自是不能将喜剑之威力完全发挥出来的。
而今轩辕静舒所面临的才是真正的无极剑阵。雷儒见他以八卦步法来封住阵中的变化,不禁暗暗喝彩。忽然间,室中众人只觉眼前一亮,轩辕静舒手中之剑剑光暴涨,剑身比原来看似大了四五倍之多。其剑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劈而下。怒剑见剑到,不守反攻,人剑合一直刺向轩辕静舒小腹。众人都道他必死无疑,因为他的剑并不能伤及轩辕静舒丝毫,而轩辕静舒的巨剑的威力足可开山裂石。
但就在间不容发之际,轩辕静舒便被一股奇异的粘力黏住并被拖住往下一沉。而身侧乐剑的夺命快剑已经攻下十几剑,面前怒剑之力忽然变得刚猛之极,超出了轩辕静舒的估计。不得已,轩辕静舒只有突施奇招。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直射向快剑乐奴,不想乐奴咧嘴一笑,憨态可掬,但顺手便抄住了长剑。怒剑之剑此时如同雄狮般狂啸而到,轩辕静舒长剑一脱手,便借力如鹤冲天,刚好避开了那一剑。第一击虽然未中,但双方都已探知了对方的虚实,接下来便是致命的一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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