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知道了,我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和唐斐吵架。在天香楼时,从来用不着这么没风度,我有比动怒更好的办法。欲语还休、浅嗔轻颦乃至梨花带雨,我的武器千变万化,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终归会受落其中一种。
除了唐斐,只除了唐斐。他根本不在乎我说什么、做什么还有怎么样,他有千百种办法可以应付我,我束手无策。
同样令我无从下手的人还有一个——那个每次交锋都令我刹羽而归的左回风。我一直觉得他没多厉害,也不过是占了一点点上风而已,可是不管我费多大力气,用什么方法,他始终占了那么一点点上风,然后顶着一张冰脸看我怒冲冲离去,在那个时候,他的眼睛里会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实在同情悠哥,居然被这种人看上。
远处隐隐传来更声,杂乱的思绪一下子断了线,接不上了。我抬起头,看见唐斐突然在悠哥身上点了几点,一直紧紧绷着的身体顿时软软地从他的肩上滑落下来。
唐斐伸出手,缓缓把那具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身边的火把渐渐熄了,可是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我的心跳突然急促起来,一声声像鼓点般响彻耳际。心头一点冰寒变成几点,渐渐联成了线,再渐渐联成片。
不会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我。
隔着枝叶扶疏的灌木,我清清楚楚看见唐斐的手掠过悠哥的发际,把一绺发丝拨到后面。下一刻,悠哥平时束发用的青色布带落在地上,柔长黑亮的头发流水般泻了下来,衬得毫无血色的脸庞愈发地白。
门中每个人都知道唐悠长得很美,一直很美。
有一会儿工夫,唐斐几乎是痴痴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月华如水,静静洒在地上。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头,终于覆上了眼前苍白的嘴唇,长久而辗转地吻着。
我蒙住眼睛,不要看,一片片冰寒席卷全身。离得这么远,还是可以感觉到唐斐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温柔而痛楚,令人几要肝肠寸断……
那样的吻,我从来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得到过。
那一幕其实是很美的,如果那两个人不是唐斐和唐悠,我一定会这么觉得。
放下手时,唐斐的头还是没有抬起来。他不知道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我正全身冰冷地看着一切,也许即使他知道,也不会停下来……
小时候,悠哥总是说我的名字好听,他说唐梦就是甜甜的美梦的意思。他其实一直都错了,就好像他叫唐悠一样错了。原来的掌门夫人,也就是唐斐的母亲曾经把我抱在怀里温柔地摇着:“小梦,人生如梦,你可要记得……”
小梦,人生如梦,你可要记得。
我做了一十九年的梦,碎了。
依稀想起,几天前的这个时候,我正披着嫁衣坐在新房里,等着唐斐用秤杆挑开眼前缀着珍珠的红纱盖头。隔了轻红的纱幕,眼前的一切都晕成了深深浅浅的红色,属于我的红色,属于我的唐斐。
结果唐斐喝醉了,醉得刚好不能亲手揭下那层泛着我一生喜气的红色。我扶他躺下时,他拉住我的手,醉意迷蒙地对我笑笑:“我们再来喝几杯,难得你们两个都回来了。”
他已经忘记这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他不知道我一直偷偷地等待这个夜晚,已经等了很久,久到以为今生都没有希望了。
唐门对家传的武功、药学以及医术都非常珍重,向来传媳不传女。女孩子想得到真传就必须在祠堂歃血立誓,今生今世若不能嫁与唐门中人,就一生不嫁。如有违背,纵然逃到天涯海角,唐门也必将其追回处死。
对大多数女孩子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本事而是幸福;况且本领越好,死在江湖上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同龄那么多女孩中,只有我七岁那年立下了这个誓言。
立誓那天阴雨绵绵,我独自跪在宗祠里。先立誓,后拜师,整个仪式鸦雀无声。我身边两侧站满了师叔师伯,表情都很严肃,他们看我的眼神大多复杂而闪烁,有疑虑,有担忧,还有怜悯。那种沉重肃穆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若不是唐斐和唐悠就站在不远处担心地看着,我说不定跪到一半就会转身逃走。
直到两年前私下里大动干戈地查了一番,我才辗转地明白当时的气氛何以如此凝重:我的母亲就是由于破了誓被处死的,她叫唐盈。
唐盈的名字在唐门是个禁忌,小时候无论我如何追问,叔叔伯伯们最多含糊其词地告诉我父母都是唐门中人,双双亡于江湖。托悠哥去帮我问,同样什么也问不出来。
可是十余年前,蜀中的唐盈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我的一位客人在历数天下美女时是这样告诉我的,当时他的神智像是突然飘到了很远的地方:“那真是灿若明霞般的美人啊……”
我在能记事之前就没有了父母,三岁才被接回唐门,由掌门夫人亲自抚养。她不但宠我,而且一向愿意让我自己对各种事情作决定,连这么大的事也只是轻轻问一句:“真的想好了?小梦,以后后悔也来不及的。”
我不后悔,即使现在也一样。那时候唐斐10岁,唐悠9岁,都已经开始习武很久了,平时几乎没时间和我一起玩,我只想追上他们的脚步……
若干年后,门中的女孩们开始羡慕我,因为我会功夫,而且唐斐和唐悠都只对我好。我得意洋洋之余又有点无奈——和他们两位关系好,其实意味着麻烦不断,特别是在掌门夫人过世之后。
找唐斐麻烦的人从一开始就有许多。因为他体内流的不是唐门的血;因为掌门师伯面上和蔼,其实不喜欢他;某种程度上也因为将来必定会执掌唐门的唐悠只肯与他亲密无间,旁人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还有,大多数时候,厌恶与欺侮是不需要理由的。
唐斐小时候很倔强,一句“野种”足以引发一场大战,不将骂他的孩子揍个头破血流是决不会停手的,结果就是自己浑身伤痕累累地被罚跪,往往一跪就是一天一夜不准起身也不准吃饭。久而久之,唐斐将独善其身的诀窍运用得炉火纯青,因为一旦起了冲突,无论输赢,只要告到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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