嵋、青城的大战震动了武林,唐秋的眼瞳里开始染上忧色。他很少主动开口说话,现在却常常对着左回风欲言又止。
事前,交战双方曾经分别派人送来书信,峨嵋、青城要求主持公道,唐门要求不插手,左回风各回了一封四平八稳兼语义含糊的信,大意是左某自有分教,还请放心之类的。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如果什么事都明里参上一脚的话,左家早就完了。
左回风在收到关于唐秋的第一份宗卷后,曾经拿去摆在唐斐的宗卷旁边仔细对照比较过,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就命人继续查下去,越查心里越是怀疑。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远比想象中要深,唐秋究竟是为什么掌门不当却飘流江南,而唐斐何以能容得他好好活在世上,都是谜。倘若唐斐的身份真是雁云宫的后裔的话,此次的武林动荡怕只是个开始,很难想象以后会闹到什么地步。
不知为何,越想越偏,越想越觉心里酸溜溜不对劲,那个唐斐……实在叫人不爽。
连脑子也变笨了吗?苦笑。
稍稍试探一下,唐秋就露馅了,没能掩饰住对唐门的关切之情。他的脑子也变笨了?加倍地不爽。
本来打算暗里给唐门多动些手脚,探探他们真正的实力顺便大大加以削弱的,左回风改变了主意,他要先解开心里的谜团。
反正,倘若唐斐的真正目的是搅得天下大乱然后浑水摸鱼的话,这一战少说也得拖上一年半载,再看看好了。眼下重要的是先搞定唐秋再说。
唐秋应该是动心了!好久不曾笑过,自己的笑容依然很有杀伤力。唐秋的脸上浮起了难得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只差一点,左回风就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吻上去了,还好悬崖勒马。自己居然也会有被人不经意间迷得七荤八素的时候,还是个男人,想想当年万花丛中过的日子,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再看看眼前人又变得沉静的面庞,认了。
唐秋长得很美,虽然他本人完全意识不到。当左回风半拉半哄地脱下他死命裹在身上的斗篷时,不由自主地惊艳了。平日里素淡的容颜配上繁复的女装,好像一杯清水里调了颜色,一下子鲜明活泛起来,少了几分飘忽,多了几分实感。一时间映得一旁清艳华美的绿牡丹也失却了颜色。
不过,左回风还是喜欢他换回男装的样子。
如同一场旖旎的美梦,包括那首古灵精怪的歪诗,包括那盆无双的名花,包括杯中清清的酒水,包括唐秋柔软的嘴唇……有许多年了,左回风的心情不曾如此愉悦,遇到情字,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已。
所以说到了晚上,当美梦忽转噩梦时,他是真的从九重天落到了修罗狱。
不该心血来潮去看望那个只是在苟延残喘的病人的,更不该听信她断断续续的诅咒径自去跑到天香楼去找唐秋的,统统不该。问题是,他己经去了。
那个衣发散乱、满面酡红地被压在粗豪大汉身下的人,真的是唐秋吗?真的是那个清雅脱俗,自己全心全意喜欢着的唐秋吗?明明就是那张脸,那头长发。难怪他一直住在天香楼,想必是夜夜笙歌,得其所哉了。左回风自负聪明,原来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唐秋,你确实高!
突然间,那股夹着血腥铜臭的气息又回来了,令他几乎吐了出来。
那个心目中与众不同的人,原来根本不存在……
左回风的理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极度想发泄的怒气和冰冷得连自己都冻住了的,绝望。
唐秋居然不知死活地第二天上午就来找他,连冷静的时间都不给,后来想起来,没有动手伤人简直是个奇迹。或许是因为那天的雨比平时都大,冷得彻骨也就浇熄了他一部分怒火,又或许因为唐秋激烈的反应超乎了他的预料,令他有了些许嗜虐的快感,总之,唐秋得以手足完好地离开左家庄。
暗地里打通关节,第二天官府就查封了天香楼。
左回风派人守在天香楼四周以防唐秋逃走。也不想如何,只要唐秋脱下那层故作清高的面具就可以了,既作婊子又立牌坊可不行。
等到第六天,庄里的下人禀报:唐秋的“母亲”突然断气了。这倒是事先没有想到的,他方自一怔,守在天香楼四周的下属突然飞跑进庄:“少庄主,天香楼楼门大开,唐公子被当众打出来了,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心里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六天来无声无息,一下子又闹得沸沸扬扬,透着一股决绝诡异的气息……这应该不是天香楼主事唐梦的主意,唐秋好歹也算是唐门顶尖的人物;难道是唐秋自己要求的?会吗?
如果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不是在演戏,就有可能。
心忽然有些慌,他起身急急走了出去。
左回风知道自己行事很多时候堪当一个狠字,可是当终于看到唐秋时,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非常残忍的事。唐秋的衣衫已被撕得零落不堪,脸上身上都是泥污,斜倚在一棵树上朝他淡淡地笑,澄净的眼眸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找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笑着笑着仿佛力气就没有了,身子慢慢瘫软下来,本能地想扶他一把,他却用尽全力向后退了一步——事实上只跨出一半就完全脱力了——终于倒在地上而不是伸过去的臂弯里。
蹲下身把他轻轻抱起来,怀里的身体冷得象冰,轻得象羽毛,只有额头灼烫如火。低头仔细打量,脸色死白,嘴唇灰白,半点血色也没有。
忽然记起小时养的那只小鸟,虽然在太阳下晒干了羽毛,几天后还是死了……
是真的慌了,慌到连当时怎么回到庄里都想不起来,管家、丫鬟、权宁还有早就相熟的陈大夫统统被吓坏了,直到陈大夫保证了没有生命危险才慢慢冷静下来。
隐隐知道这一次自己做错了。可是哪里错了?什么地方错了?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还不够吗?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相信?那天晚上满脸酡红地在男人身下挣动的人,岂非明明就是眼前病得昏昏沉沉的唐秋!
其实在心底深处已经相信了唐秋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只是无法承认。
每天都过得心烦意乱,权宁不知道原委,见了唐秋的样子就急了,不得不拿出威严来吓退;天香楼的唐梦每天上门要人,手段层出不穷;管家不言不语,眼神却变得有些不对劲;还得写信给舞柳要她跑一趟……
可是真正令他烦闷的是唐秋。
唐秋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眼神依然空空荡荡,对上这样的眼睛,左回风会有逃走的冲动。把病人去世的事情告诉他后就转身离开,希望他独处时能哭一场发泄一下,结果两个时辰后回来,唐秋仍然坐在原处动都不曾动过,连被上的折痕都与离开时一模一样……
每次看到唐秋就心头堵胀,看不到的时候加倍地堵。坐在一旁看书时,半天看不进一页。脑子像是被糊住了,作不出一个明确的决断。
然后唐秋说要走。把他搅得天翻地覆后,他居然想走。
有什么说得通的理由硬留下他吗?没有。唐秋曾经说过“你没权力管我的事”,仔细想来,确实如此。
可是唐秋,还是不能放你走,无论如何不行,你……想也别想。
我逼你,你也逼我,谁会是先绷不住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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