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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雷干城休学了。

第二,雷家早在事发不到一个礼拜,就被迫迁到别处去。

她以为,这就是世界末日了。那一晚,蓝得发紫的天空没有打雷、闪电、下大雨,蛙呜鸟唱不绝的地面也没有裂开喷出岩浆;是哪一个不切实际的古人说过“无情荒地有情天”的?

她要按铃申告,控他诈欺!她雾眼迷蒙地对着国文老师额外加发的课外教材发愣,嘴里吟不出的是印在纸上的“在狱咏蝉”的委屈。这让她提起一只笔,在练习簿上随意写下雷干城的名字。

她写,拚命、用力、专注的写,写到整张纸都满了,反过来再继续写,终于,她找到一个发泄心情的方法--写下自己的心情故事。

依稀记得,去年初夏。

白花花的天空热得像是有九颗太阳,乌油油的地面则是熔烫得像地心着火,我在学校的川堂阶前遇见一个大男孩,那男孩有着全宇宙最温暖的笑眼,像太阳,不在乎自己散失多少能源,而我,被太阳般的笑容一照,便无所遁逃。

一枚意外蹦出的蛹让他带领我进入蝉的世界,难料,那未孵的蝉蛹及竖了两灶香杆筷子的便当盒,竟是一出人生悲剧的序幕……就这样,她养成了记事的习惯,严格说来,不能算日记,因为她总是三天捕鱼、五天晒网,如此持之以恒,多年下来,竟也成厚厚一本。

偶尔,她会在父母亲家门前见到雷干城,他人在外面,灿烂的笑彷佛被天狗吃掉似地,漠视她殷切的瞻望,仅严肃、客套地问:“你哥在吗?”

她只好不发一语地帮他请出大哥。一等到佟玉树现身后,两人急急地出了巷,头也不回他朝大路奔去。

她十七岁保送进大一读书的那年夏天,雷干城娇生惯养的母亲走了,是病重抑或是心力交瘁走的,无人知晓。刚下部队的他送来了一份用毛笔亲自书写的丧帖,苍劲的笔法像出自年迈老翁之手,字字孤寂地道出他心中狂乱的沉痛。

火葬那天,台北刮着轻度台风,黄豆大的雨点弹得断肠人疼疼进心骨底。

除了雷干城、巷尾五十号的单身荣民庄爷爷、她的父母、大哥、弟弟以及她之外,送行人是稀少得可怜。等到近黄昏时,他将他母亲的骨灰瓮送到佛塔后,人才依序散去。

佟信蝉临时跟父母假托与同学有约,实则远远地陪着蹒跚的他走上一个小时的夜路,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夜市摊,躲在街角喝着西北风,忧心地任他吃酒买醉,最后,依样画葫芦地学着半醉的他,抬手招计程车,一路跟随他来到仍被查封的雷家后巷。

她远远杵在一盏幽黄孤灯的巷口底,看着他走过后巷十来幢屋,斜长的身影在雷家后门停伫片刻,便隐进破纱窗里。

她等了约莫十分钟,杂货店旁突然窜出两只尾交的野狗,看店门的老板娘生怕触着霉头,连木屐都来不及套上,便急躁地抡了一把棍子从店门冲出来,打算来个“棒打鸳鸯狗”,无奈未果,反而得到一阵犬嗥,她先生见状马上提出热水就要往狗身上浇去。

至此,佟信蝉再也看不下去,尾随雷干城的足迹来到雷家后门,咬紧牙关跟了进去。

里面很暗、很湿、很冷,一阵腐霉味夹着冷风亲灌进她的鼻,她必须以袖掩脸才不至于被呛到,走路时,脚不是踢中发霉的家具,就是撞到滚动的门板,额头还不时黏到愈挥愈多的蜘蛛网,等到她的视觉能接受室内时,便依着窗外微晕的街灯,开始寻找他的踪影,最后才在二楼的房间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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