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冤,夏落雪。
下雪了,今年的雪来得好早。娘说,大雪天就不会批斗细桃了。我爹说,就是,批斗的也不愿意冒着雪。雪救能细桃!可是,我爹我娘没猜对,大雪天,细桃又被拉到车上,游街。这回没有拉陪斗的,只拉了她一个人,挨村挨户地一路孤伶伶地。细桃头上落满了雪,远远的像个白毛女!
“不说出那个与你搞破鞋的男人是谁?就过不了关!”狗牙发出狠话。
细桃咬死牙关,眼睛闭得紧紧地。就是不说出与她搞破鞋的野男人。这让大队、公社的人料想不及。本来么,细桃没有和别的男人亲近过,你让她指认谁是野男人呀?
“不行!”狗牙对负责办案的兵民说,不信她一个女人家,嘴硬得跟铁噶哒。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针!革命是暴力,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来点硬的,看她这个桃子不裂缝!”
来啥硬的?狗牙没说。办案人员都知道,硬办法多的是,对付一个女人太容易了!
啥时动硬?狗牙说,看看再说!
我爹娘有信叔和芹的娘看着细桃被这样斗折腾,担心她和肚子的娃。
“这样批斗下去,细桃受不了,她肚子的娃也受不了呀!”我爹我娘为这事愁得半夜三更睡不着。
找三爷去!看看三爷有啥好办法?爹娘说。
第二天,我娘早早地拣了些干包谷芯,放在火盆点着。芹的娘、有信叔先到我家,一会儿三爷也来了。三爷很少到我家来,他是周姓大户的。
三爷将我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我只问你一句,你撩句实话,二忠家肚子的娃到底是不是你的?”
我爹说不是!我连手指头都没碰。
三爷点点头,他们二人回到火盆前。三爷说:“二忠家的是个烈性女,结婚时我就看着出来了!能娶这女人是他老陈家几辈子修来的!”
火盆四周的人听着三爷的话,直点点。
“这女人命苦呀!遇到这世事。”三爷长叹气。
“三爷,眼看着细桃要生了,这样批斗怕这女人受不了,伤了大人折了娃!三爷想个啥办法?指条明路!”
“明路?有啥明路?”三爷将长长的烟袋锅伸到火盆中,抽了口说,“按公社人说的,有人承认这娃是他的,细桃就不挨斗。”
“谁会平白无故地将屎盆子往自己头上顶?”有信叔说。
“还有啥办法?”我爹问。
三爷笑了,他用手粘起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字:躲!“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
芹的娘一听直拍大腿:“对呀,把他娘的,咋将这条路给忘了?”
我娘脸一沉担心地说:“陕北离路这几百里,一个要临盆的女人,咋经得起折腾?”
“对,得有护送她,不然半路上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无门了!”有信叔说。
“你去送?”三爷问有信叔,有信叔半天没哼哧,“行不行?你倒是撩句话呀?”三爷发火了。
“我去倒行,就是我屋里犯病咋办?”有信说的屋里就是我有信婶子,她有羊角疯,犯病时抽肋吐白味,怪吓人的!
“那我去!”芹的娘说,她是细桃的表姐,送自己的表妹妹是份内的事。
不行!
三爷说:“你一个女人家,再说了,大诚还在劳教农场,你去了家里谁撑着。”
三爷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范在我爹身上。
我爹起身说:“三爷你别说了,我去!我将恶人做到底!”
三爷没说话,他拍了下我爹的肩膀,走了!
第二天,我爹我娘芹的妨一起去了细桃家。
细桃一听要送她回娘家,却一脸的不高兴:“姑娘生娃坐月子,不能在娘家!”细桃婶子说得是,在陕西风俗就这样,到娘家生娃会给娘家带来祸害的!
“我的妹子,都到这个地步了,哪顾得上这个?”我娘劝道。”先保住身子。保住肚里的娃平平安安生出再说!”细桃婶一听也对。
芹的娘帮细桃收拾行李,我娘回家烙石籽干馍。细桃拉住我娘:”别烙干馍啦!怪麻烦的。“我娘说:”没啥,面都发好咧!几天的路程,没干粮咋成!
“明天一早出门,小心夜长梦多!”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爹背上一大袋石籽干馍与细桃一起出了门。我娘芹的娘来送他们。
四眼默默跟在细桃婶后面,它眼睛呆呆的,爹呵斥它几回,让它回家,它都没回,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爹,这狗离不开细桃婶婶了。走到二里,过了要过月亮河了,爹对四眼说:“回去吧,四眼,细桃有我照顾的!”
细桃放下手里的包袱,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蹲下身,摸着四眼的头,说:“四眼,你回去吧!我没事的!”四眼用头往细桃身上蹭了蹭,一行狗泪竟然泪流满面。
狗真通灵性,它在同情人的不幸。
我爹与细桃坐上了小船,留在岸上的四眼不停地用爪子刨着地。我爹突然恨起周无田了:日你妈的!给自己三个儿子起的啥名字,狗牙狗蛋狗尾巴,孬了狗的名声!
过了月亮月,没走出三里路,细桃婶就肚子疼得头流下汗。“忠义哥,我走不动了,咱歇会再走吧!”
“好妹子,你咬牙坚持会,要是让人发现咱就走了不了!上了火车你再好好歇!”
他们终于到了火车站,我爹买好票,他们向检票口走去。这会,我爹才长长地喘了口气,心想这下平安了。可是,就在我爹将票递向检票员时,突然狗牙带着狗蛋、狗尾巴、铁旦,背着枪出现在检票口。
“你个孙猴子想逃过如来佛的手心心?”
我爹、细桃半天没说话,他们纳闷:公社的人民是怎么知道他细桃要回娘家的?
“姚罐罐,这回抓了你的现行,你还有啥说的?”狗牙很得意。
“我没啥说的,细桃回娘家犯什么时候法?有啥说的?”我爹说。
“回娘家?这是逃避批斗!”狗尾巴说。
“斗一个怀娃的女人,这是哪条法规定的?”我爹说。
这时,上下火车的人越围越多,不少人起哄:
“这年头连个怀娃的女人都不放过!”
“你们就不是娘生的?”
“犯多大的法,也不能不让人回娘家呀?”
狗尾巴狗蛋铁旦拿出绳子,要将我爹和细桃绑了。人群有人喊道:“哪里的民兵,连怀娃的女人都绑,打狗日的!”人群涌向狗牙他们。
狗尾巴狗蛋铁旦三人一看这架势急了,揣起枪:“你们要翻天不成!”
这下可惹恼了人群:“你个孬松娃,揣个枪吓唬谁呀?”
“这里谁的天,这是城里人的天,你一个农民敢在这里逞锤子!”
……
有一个大高个子,一看就是城里人,上前一把搂了下铁旦,将铁旦的帽子搂了下来。
“哈哈,你个秃和尚,跑到县城还敢来横的,不数下你头上几根毛?”
人群哄然大笑起来。铁旦这二求,一急竟真的拉开了枪栓。
狗牙一看拉住铁旦,对大家说:“你们不能被这女人的肚子骗了,她是个破鞋!怀里不是他男人的娃!”
人群不吱声了,原来是破鞋,怪不得……
细桃转着圈,对四周的人说:“我不是破鞋,我肚子怀的是我男人二忠的娃!”
你男人在哪?
细桃没吱声,她没脸说出自己男人在劳教。在她心里,自己一个女人家,可以受人欺负,自己的男人不能。
城里的大个子说:“破鞋就不是人啦,犯了哪条法,按法办!也轮不到你秃子欺负!”
大家一听也对。狗牙一看,忙对狗蛋、狗尾巴和铁旦说:“就听县城革命群众的,发扬下革命的人道主义,不绑这女人了!走,快走!”
他们挤出人群,带着五花大绑的我爹和细桃走出车站,来到一辆拖拉机前。
将我爹他们往拖拉机上推。我爹细桃不上。
“咋了?不上!”
我爹说:“我就不明白,你们咋这样快就知道我们要走?”
狗牙笑了笑:“差点让你得逞了!要不是铁旦看到你家的狗,从月亮河边回来就让你们跑掉了!”
“就是,我一看你家的狗搭拉着头,拖着狗尾巴,就猜测出你们要走了!”铁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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