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一个控制的问题,自从她在停车场捡起了那只枪的那一刻起,霍克就控制了她的生活,而她却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控制权的女人——从来没有完全而且是违背自己意志地放弃控制。以令人难以忍受的高效,他偷走了她从未给过任何人的权利,轻易地让她丧失知觉。他掌握了她的生命,让她既不能做也不能说些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
我对你的本能反应是如此的强烈。
她又打了一个寒战,竭力抵制她对霍克产生的性冲动。
安吉拉从不自欺欺人,除了此时她已感到一种诱惑这件事。
但是,她沉思起来,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有太多值得担忧的事,她是否应该把这点小小的自欺放过去。
但不幸的是,这点自欺并不小,她的身体对霍克产生的反应是如此强烈,不能被忽视。现在,他用他自身的魅力来对抗她。
我从来没有性饥渴到要强迫一个不情愿的女人。
他平静坚决地说出这句话,这让她想要相信他的话。她需要相信他的话,这能让她在这种完全不合逻辑、完全没有道理的形势下,保持一份健全正常的感觉。很奇怪,对他坦白承认的心事,她几乎感到一丝安慰:他思慕她,却不会对她干任何事儿。
霍克不仅控制着形势,也控制住了自己。
她相信他,又对这种相信感到一丝惊异,然后意识到,这种信任源自于她的直觉。她一向对自己具有一种良好的判断能力感到骄傲。
另一方面,她也看重事实。昨天晚上,霍克绑架并恐吓她;今天,他强迫她留在此地,理由是为了她的安全。他犯了一个错误——相信她威胁到了他的生命——又承认这是一个错误,而结果还是不放她走。
也许只是因为其它的解释对她无效。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会那样做?然后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变,转而对她表示起关心来?这原因,她心中暗想,也许会有助于自己明白为什么他会误会她是一个杀手。否则,对一般人来说,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她回想起来,霍克早先试着向她解释,而她打断了他。
她为恐惧所吞没,以致听不下去。她拒绝从一个刚刚才想要杀死她的男人那里听到任何东西。
把剃刀放在一边,安吉拉躺了下去,让水轻柔地漫过她的胸膛。她的头枕在毛巾上,双手置放在凉凉的瓷缸沿上。
她还活着,也能思考,她应该关心的是将来,而不是过去。
她是否相信霍克昨天晚上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一点并不重要;他是否正变得好些,并为她受到的侮辱作出补偿,也没有什么关系;尽管她对他的吸引力令人吃惊,尽管她并非不关心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者介于两者之间,这一切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她要尽可能地和他保持距离,她不属于这儿,正如霍克和萨米这样的人不属于她那安全、普通的世界一样。也许,她想到,早上会出现一次新的逃跑机会。即使失败,也会令霍克很不舒服,出于自身考虑,也许会让她离开也说不定。为这个念头所振奋,她用大脚趾踢开缸塞,看见她的两腿间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
她摇摇晃晃地爬出浴缸,拉出别住头发的别针,把头发摇散。她的目光落在了剃刀上,突然一个顽皮的念头涌上心头。想了一下,她认为不是该不该做,而是怎样做的问题。
她拉开一个梳妆台抽屉,跪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把头理在抽屉下,将易脆的刀片在抽屉底的木梁上来回拉了几下,当她感到满意之后,清洗了剃刀,把它放回她找到它的地方。
一手拿着一瓶香波,一手拿着护脸罩,她走进了豪华的淋浴间,关上身后的玻璃门。刚才,她已经把热水用得差不多了,现在她放大了水量冲洗头发。
她慢慢地洗着,好像有着用不完的时间似的,直到水温明显降低,但还不至于太冷时,她才匆匆出来。这水温正好,恰好让霍克察觉到这是个问题前,把全身打湿。
她盘了一块毛巾在头上,然后展开粉色睡袍看了看,它刚好在她膝盖上下一点。她穿上一件挂在门后的厚毛巾长袍,收拾起脏衣服,正准备离开,突然想起她的内衣还晾在那里。内裤、文胸、丝袜都还是湿的,于是她把它们全集中起来,挂在看不见的地方。
和一个男人分享一张床是一回事,让她的内衣在风中飘荡——可以这么说——则是另一回事。
她又花了几秒钟搜寻了小橱和抽屉,找到了一个吹风机和一把梳子,然后离开了浴室,把它留给霍克。
当霍克穿着一件套头短袖针织衫、配一件萨米提供的干净黑下装走进起居间时,已快半夜了。他发现安吉拉坐在窗台位子上,双腿收起来抵着胸口,手里握着一个湛蓝色瓷杯。她的长发轻柔地披在肩上,背上的发梢略有点卷曲。她的脸显得干净明亮。全身唯一没有被那件白色厚袍子遮住的部位,是她的脚趾,而且,露出的也只是很少的一点指甲尖。
她看起来舒适温暖,而且——他有充足的理由推断——沾沾自喜。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好让她有时间看到他脸上渗着小血珠的伤口,那是他刮胡子时,剃刀割的。她的脸上掠过一些阴影,但很快消失了,他无法确定那是表示后悔,还是满意。但他并不真正关心这一点,除了这种小诡计导致的令人惊异的且令人不快的后果。不过,也许她不太懂得如何操纵这种剃刀。
其实,更让他烦恼的是热水的缺乏,而不仅是剃刀。除此之外,他责备自己没有首先检查刀片。如果说,他从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安吉拉是一个勇敢、伶俐、有点顽固的女人。
他几乎割掉自己的耳朵,这只能算是他的错。
“洗了一个好澡?”她问道。
他惊讶于她居然不带一点愤怒地对他说话,他决定把冷水浴也归罪于他自己的错误。但这并不是说,他没有注意到她在浴室里待得过久。他本该怀疑她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和蔼可亲地点点头:“是的,谢谢你。你喝的是咖啡吗?”
“巧克力,”她的声音低沉而不确定,她的眼睛注视着他,“我晚上不能喝咖啡。”
她这样说,就像她不知道巧克力中同样含有咖啡因一样。霍克又点了点头,走到厨房里去,发现一罐咖啡粉。他往电壶里倒上水,然后,在冰箱和食品橱里找了找,看有什么可吃的。他发现了奶酪和面包,便问安吉拉要不要来一点。
“也许晚一点吧。”她说,让他去奇怪她究竟打算在那儿待多久。虽然他下午睡了很长时间,他还是想让他的生物钟恢复正常频率。明天还有工作要做,需要他保持完全的清醒,六个小时不受干扰的睡眠,对他是大有助益的。他切下几片奶酪和面包,把它们放进碟子里,把其余的放回原处,然后把开水冲到林子里,搅动咖啡溶解。
“我希望你不介意,”他说,“但我想我们下一个小时就上床。”
“要是我介意呢?”她看着他,看着他把碟子放在沙发前的咖啡桌上,然后坐下来。
他把一片荷兰奶酪塞进嘴里,斟酌着如何回答:“我们越快恢复一种规律的生活,我们就越能应付将发生的事。”
他停顿下来,等着她的反驳,她露出一个笑容,灿烂,老练,动人。
他设法不要噎住,但需要花很大工夫。
“我不懂你生活的世界,霍克,但我的世界中没有什么有规律的东西,我会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持续两三个月,然后竭尽全力对付会议,无论它延续多长时间,一般是三四天。我的生活是奇特的。”
“昨天晚上你告诉我,你是一个会议策划人,同时也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他吃完了东西,把身子往沙发的厚垫子上一靠,“你现在处于一个会议召开期间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你像是期待着,在什么地方,会有什么人,正行动起来寻找你,或者询问你。”
她犹豫了一下,好像在考虑如何回答。而他在她想好之前打断了她:“为什么我不把这一切搞得简单一些,在你回答之前就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事情呢?”
她漠不关心地耸耸肩,但他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她那漠不关心的态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的秘书在两周内不会关心你是否在办公室里——虽然我不能肯定是为什么——而你的房东,在这段时间里,会为你接收各种邮件。”
“怎么——”她想说话,但他一开口,她又沉默下来。
“你的银色林肯牌汽车里有一台麦金托什牌电脑,地板上有好几种快餐袋,旁边的座位上有一盒戈德芙巧克力。你的钱夹里有几张能在全美各大商场使用的信用卡,一张再过六个月就失效的驾照,一张捐献卡,注明除眼睛外,你会将全身贡献于科学。”他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眼睛除外?”
不相信让位给窘迫:“那是起因于几年前我看过的一部恐怖片。你是怎么知道关于我的这一切?”
“萨米知道,而我向他买了情报。”
霍克耸耸肩,“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你的失踪还没有被报告给警察局,我们肯定康斯坦丁的人清理了停车场的现场,那个和我搏斗的人是他们中的一员。”
她双眼圆睁,忆起了那时的恐怖:“他流了一地的血。”
“仅是他的鼻子出血,虽疼却不致命。”他伸手过头,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落下来,搁在沙发背上。“不管怎么样,他很可能告诉了他们你的出现,在那里能轻易找到你的车。
你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时,让一扇车门开着,对不对?“
她默默地点点头,他接着说下去:“康斯坦丁的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他们现在正在寻找我们两个人,安格尔,相信我,他们一定搜遍了每一处地方。”
他希望她问一些有关的细节,但她又一次让他吃惊了,“你极为注意的这个康斯坦丁是谁?为什么他要关心我是否和你在一起?我与他毫不相干。”
“但是他并不知道这点。”霍克身朝前倾,将手臂靠在大腿上,不理会她的前半个问题,只回答后面半句话:“康斯坦丁一定会得出和昨晚我得出的同样的结论,不同的只是,他肯定你是我这边的,而不是他那边的。”
“但是你攻击了我,”她坚持道:“你把那个人朝我扔来,把我撞倒在地。”
“他已经被打在鼻子上的那一拳揍晕过去了,那时,他已分不清他压在谁身上,而那个人又为什么会被压在他身下。”
安吉拉久久地看着他,思索着她已经接受的事实,霍克刚才告诉她的事,以及她打算相信多少。在他所说的话中,她找不出一句谎言——不是说她能准确地分辨出谎言,而是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些话中没有不真实之处。
更进一步,他的话令她产生了这样的感觉,即:它解释了发生的一切,包括他用“可卡因”的死亡威胁来对她进行可怕的折磨。它解释了一切,但并不意味着他喜欢这一切。
“昨天晚上,你想从我这儿得到情报,康斯坦丁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她把空杯子放在一边,然后双手抱紧了腿。
“我”
“请再说一遍?”她感到心中一阵怒火,但努力保持一种安静,文明的风度。这是她在商场上常用的策略,尖叫无助于问题的解决。不幸的是,这一次的努力,让她的下巴隐隐生痛。
霍克露齿一笑,无声地告诉她,他注意到了她的克制。
虽然如此,当他再开口时,语气中没有一点幽默:“康斯坦丁找了我八个月,如果他认为我和你在一起——关于这点,自从你和我一起离开了停车场,他就已经很肯定了——他就能通过你来抓住我。”
“事实上我并非自愿跟你走。”
“就像以前我所说的,他并不知道这点。”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同情的神色。
她感到自己的胃猛地往下一沉,于是用一只手按住小腹,以控制这种感觉。“如果康斯坦丁找到你,情况有多糟?”
“非常糟。”他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看起来暗淡而消沉,几乎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我从他那儿拿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什么?”
“他的儿子。”他又加了一句:“我杀了他。这样康斯坦丁就不断地追杀我,除非我死,或者我先杀了他,但这是另外一回事。”
“是的,”她轻声同意道,“我能想象得到。”她看着他,终于认识到,这一天里他不停地想要告诉她的事有多么重大。她陷入了麻烦之中,而且是很大的麻烦;足以毁灭她的生活,以至生命。
决非最后一次浮起一个念头,安吉拉真希望自己永远没有捡起那支该死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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