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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谋刺成宗事泄,方才尘埃落定。十几年之间,朝廷朝务停滞,英才党争,几乎伤了元气。太祖当年若早立成宗为太子定下君臣名分,后面又何须忍痛诛秦王,使得诸王惊心,导致宫掖不测?便是先帝,晚年也为储位所扰,几经周折,才得传位于陛下。如今宗室繁盛,陛下立后,子嗣日后自然出于宗室,各位亲王都正当壮年,岂有不为日后子嗣争一席之地的道理?陛下方亲政,立足未稳便兴争端,又如何励精图治再进一步?鸾仪司本不该于陛下家事上多嘴,只是阁臣们口口声声名分大义,却不提此中关键,臣才不得已而言之。”

她从容展袍而拜:“如今大婚改在三年之后,陛下便不必急于争在一时;立后立夫,鸾仪司皆以圣命是从,只请陛下以社稷苍生为念,谨之慎之,不可开幸进之门,不可兴党争之端,如此,则天下幸甚!”

话说得明白,也极有道理:后位上是男是女,本是皇帝的私事,可事关储位,皇帝又才要亲政,为这个和大臣们闹僵,招惹亲王们虎视眈眈,那便是昏君了。皇帝抿紧了唇,良久方道:“倘若朕不答应呢?”

皇帝口气里颇有赌气的意味,郑葭心底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能令陛下钟情之人,岂会是枉顾苍生之辈?臣信陛下圣明,也信得及陛下的眼光。”

皇帝默然。按制鸾仪科秋试八月初九、十二、十五连考三场,分试时文、策论、诗词,八月二十发榜,皇帝本指望着在发榜之前,效太祖皇帝行雷霆之举,替自己争个立后的名分,眼下却破了产——她给不了顾沅子女,倘若连正经夫妻名分都给不了,还能拿什么与顾沅的未婚夫婿抗衡,在顾沅面前表明自己珍之重之的心意?

她自幼长在宫里,于郑葭之言也一样心知肚明,只是知道归知道,却仍是生了侥幸之心,如今这侥幸被冷水浇灭了,于情势便看得更清:历来士子与翰林院都是声气相投,倘若自己坚持六部九卿公议,翰林院国子监便要鼓动士子清流上书,到时候自己这一番胡闹传到顾沅耳里,她会怎么想?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小题大做无事生非,还是和那些阁臣一样,觉得自己年少荒唐不顾名声?

皇帝心里油烹一样难过,然而头脑却更清醒,朝着郑葭轻轻点头:“郑先生说得有理,朕奉太后懿旨,将大婚推迟三年,皇夫侍君人选,也在三年之后再定。就这么办罢。”

既然皇帝偃旗息鼓,阁臣们便也再无争议,八月初一大朝,君臣商议政务,上下一团和气,再没有针锋相对。皇帝坐在宝座上,面上从容听大臣们廷对,心里却慢慢泛上苦涩:大臣和寻常小民们有家室,有结契兄弟姐妹,太监宫女们有对食,无论是谁,总能寻到一个人,彼此放在心坎上怜惜珍重,一辈子平等相守,她是皇帝,天底下第一等的金尊玉贵,打理江山,一言可决人生死,可却也注定了只能孤零零漂在九天之上,六亲不靠——亢龙有悔的意思,她知道,但这一次,却是亲自尝到了。

她这里伤心,却不知道下面刑部侍郎许志玄与她一样面上平静,心里揣着一副愁肠:他把顾沅拘在牢里,原本是听了程素的话,打算待君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便上书内阁,革了顾沅功名,将她逐出京去,到时没了这样蛊惑圣心的人,皇帝自然省悟,到时自己力挽狂澜的功劳就稳稳在手里,却不想如今皇帝竟然听了鸾仪司的话,那如意算盘立时变成了烫手山芋:大齐朝的士子不是吃素的,没了蛊惑圣心这一条,平白把人关在狱中,只怕他要倒过来打恭作揖地求顾沅手下留情了。

许志玄心事重重地回了刑部衙门,第一件事便是找来程素商议。程素云淡风轻地一笑:“许大人可还记得前年那件事?陵州布政使之子出游扰乱地方,勒索官员,行至湖州,为宋阳知县所阻,只说是恶徒冒充,结结实实打了一顿,送至陵州布政司,碍于物议,陵州布政使反驳不得,又有朝中清流相护,那宋阳知县最终竟安然无恙——如今大人何妨依样画葫芦,也学上一回?”她见许志玄依旧不解其意,索性直接点破,“寻常士子岂会有贡茶?既然来历蹊跷,大人也该问个明白才是。”

“不错。”许志玄恍然大悟,当下准备停当,第二日便升堂问话。眼见人犯带到,他装模作样喝问一声:“堂下何人?”

顾沅敛神一揖:“顾沅与大人见礼。”

许志玄打量了顾沅几眼。刑部天牢管事极严,那些狱卒们私底下不敢玩花样,贫贱富贵都是一视同仁,不作践,也不能巴结。许志玄见多了人犯,再怎么样的美人进了监牢,几乎都是明珠蒙尘,蓬头垢面的没法看,唯有顾沅,虽然人也一样消瘦憔悴,可看得出来形容衣裳依旧尽力打理得整齐干净,宽大的粗布囚衣穿在身上,竟然多了几分弱柳临风楚楚动人之态,难怪迷得皇帝神魂颠倒。许志玄心下笃定,先是按规矩问了几句套话,后单刀直入:“你既然自称是寻常士子,从不与权贵谋面,可行李里却有此物。”他指了指衙役呈上来的茶叶,“我只问你一句,此茶你供称是林十一娘所赠,那林十一娘究竟是何人?”

顾沅怔了怔,上一次她与许志玄提起,许志玄还是和颜悦色,仿佛并不在意,如今却是正言厉色,难道那十一娘身份当真有些不妥?她咬了咬唇,道:“我与她相识不久,只是声气相投谈论文章,实不知她身份住处。”

眼看顾沅面上踌躇,许志玄心里暗自乐开了花,立时打定了主意,倘若顾沅说得清,那就是明明白白蛊惑皇帝;倘若她说不清,那林十一娘就是匪类无疑了!他咳嗽一声,正色喝问:“岂有此理!贡茶贵比千金,她若与你只是泛泛相交,岂会以此茶相赠?可见是胡言乱语,搪塞本官。我也已遣人去内府查过:此茶宫内只赐了两位宗室,一位是北王殿下,年已三十许,与那林十一娘年纪不符;一位是遂王殿下,如今怀有身孕,闭门调养,又如何在七月里与你在慈寿庵谈天论文,赠你贡茶?其余勋贵大臣,更与你所言形貌相差甚远。郑廷机狂悖犯上,曾因权谋私,擅自截留御茶自用,又分与心腹手下,此人若非杜撰,便是郑党,你与她关系匪浅——还狡辩么?”他不容顾沅解释,自案上抽了几根竹签一股脑扔下去,“人证确凿,倘若你再抵赖,不过是白白皮肉受苦——你可想清楚了?”

顾沅并不傻,虽然第一次遭官司,也知道眼前亏吃不得,眼见着许志玄不容分说摆出屈打成招的架势,自己又实在说不清十一娘的来历,略一思索,便顺从行礼:“我实不知那林十一娘来历,如今想来,果然举止可疑,或者便是郑党匪类,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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