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弟胆战心惊地沿着山路去我爷爷家。刚走上山路时雨忽然停住,却吹起了阵阵小旋风,约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在我们身前身后旋来旋去。我们俩不停往它的旋涡中间吐口水。据说每一朵小旋风都是一只鬼,只有吐口水才能把它吓跑。走了约三里多后,我们在半山腰正好遇上了我五叔和一个名叫麦冬的孩子。
我五叔说他是送麦冬到我们村郑麻子家去的。麦冬的父亲苏狗旺跟郑麻子关系不错,郑麻子家离学校近,因此想让麦冬住他家以求上学方便,但那晚苏狗旺病了,便托我五叔带麦冬去。原来麦冬也上初二,明天我们便会成为同学。听完我的讲述,五叔说根本不用叫我爷爷,他完全能代替。到我家后,我五叔将我堂兄“元志”一阵痛骂,斥责他不该到我家来闹。“元志”解释说,他本想去我姑家去诉苦,但在门前转了几圈不敢进去,因为我姑实在太凶,他生前怕她死后仍怕,想来想去只有来我家比较合适。我第一次明白原来鬼也欺软怕硬。
“元志”提出二个要求,一是让我爷爷要好好骂他父母一通,因为生前父母对他关心实在不够,不然他也不会死;二是需要家人给他送衣送钱,他在那个世界生活得很拮据。我五叔一一答应,让他快快离去。果然没过多久,我妈全身一震,便恢复了知觉,只说自己很累。
我出门再去看那丛牡丹,上面果然又多出一双脚印,与此前那双脚印相反,它的脚跟冲着我家门口,脚尖向外。
我五叔想了想,说我爸不在家,我和我弟年纪还小,我家阳气弱了些,这样容易招鬼,不如让麦冬住我家算了,我家离学校比郑麻子家还近。我和我妈便答应下来,此后麦冬便住在了我家。我家有一张很大的床,我、麦冬、我弟我们三个自此便天天挤在一起。
我和这个名叫麦冬的孩子成了同班同学。班上正在换选班长,本来大家是选定了麦冬的,但我的突然出现让班主任郑毛决定重选。几乎全数同学都举了我的手,除了一个名叫郑梅的女生。郑毛又问同意麦冬当班长的举手,只有稀稀落落的两三个人举手,这当中就有郑梅,而且她是第一个举的手,举得很高。
我开始注意这个名叫郑梅的女生,并开始暗暗喜欢她。
郑梅正好坐在麦冬的正前方,每次看到他们俩说说笑笑,我便觉得难过。渐渐发现,他们俩关系很不一般,我开始暗暗嫉恨麦冬。每天清晨麦冬总是很早起床,将我家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帮我家的水缸挑满水,把牛从牛棚中牵出来喂上草,然后站在院子当中大声背诵英语单词。我妈常夸他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听得我心里很不舒服。某日我妈私底下告诉我说麦冬这孩子命很苦,很小时他父亲就跟一个女人跑了,扔下了他和他姐姐。他妈自己又嫁了一个男人,也不管他们姐弟了。苏狗旺是娶不到老婆的光棍,就把他们姐弟俩收养了。也就是说,麦冬实际上是一个没亲爹没亲娘照顾的孩子。我听后并未同情,反而觉得快意。
他学习很差,经常向我请教一些极其简单的问题,我实在不明白郑梅为什么总是对他情有独钟,而从来对我不理不问。我这样骄傲的人,又怎能厚颜无耻地主动向郑梅讨好?郑梅应该主动走过来,向我请教某道题怎么做才对。我经常怀疑是我把某道题的解法告诉了麦冬,麦冬又装作是他自己弄懂的样子讲给了关梅,然后尽情享受她的崇拜。我更加憎恶他,后来当他向我请教某题怎么做时,我经常说:我也不会。
如果不是我家那次闹鬼,麦冬根本就不会住在我家。如果我们不是天天相处,我也不会那么恨他。也许越熟悉的人,你才越容易嫉恨他。而我越是嫉恨他,我便越隐藏得不动声色,我说:郑梅这个人长得并不好看,学习那么差,为什么那么多男生喜欢她?麦冬问我:你不喜欢她么?我说:不,一点也不,我看见她就恶心。麦冬露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和放松,我心中嘲笑:麦冬,你其实是一个实足的笨蛋。
我们班上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叫郑疙瘩,他大我四岁,鼻梁挺拔肌肉发达,且宽肩细腰长腿,已经像个成年人了。他是一个经常留级也经常考试不及格的人,两颗门牙中间长着一个很大的缝,他经常卡一个硬币在他的门牙缝里,或者经常从那个缝里向外喷口水,自称那是高压水枪。许多女生的背上,都被他这个高压水枪偷袭过。他爸就是跟苏狗旺关系不错的郑麻子,本来麦冬那晚是要去住他家的。郑疙瘩知道自己学习实在太差,所以很早就立志初中上完便去当全世界最棒的木匠,要成为鲁班第二。由于树立了这个理想,郑疙瘩的学习就更差了。他从来不认真听讲,上课的时侯总是东张西望,或者用橡皮筋弹射纸做的子弹,打别人伸在课桌下的脚丫。
某日下午,郑疙瘩忽然同麦冬大打出手。他们打得难分难解,最后郑梅站在了二人中间,他们才停止了战斗。后来郑疙瘩告诉我他们之所以打架,是因为麦冬居然敢在上课的时侯,在课桌下面偷踩郑梅的脚,如果我不信可以自己看。我同别人临时调换了座位暗暗观察,果真看到郑梅的一只白脚从前面伸到后面,麦冬的一只黑脚从后面伸向前面,那只白脚脚背朝下脚心朝上,乖乖地让那只黑脚肆意摩擦。我气得肺都炸了,我不但恨麦冬,我甚至连郑梅也恨了。她是多么不要脸的女生啊,如果不是她把脚伸到后面,麦冬怎么能踩得到呢?
更让我生气的是,麦冬的学习居然越来越好了。他竟进到了前十名,我虽仍保持着第一第二的位置,但我很不喜欢他的名次和我越来越近,更不喜欢看到他脸上越来越多的自豪和骄傲。他已经把郑梅从我手中夺走了,难道还想夺走更多么?他还很会画画,我妈说这是他爹的遗传,不用人教天生就会。有一天他帮我家收割小麦的时侯,坐在麦田的树荫下画了一张郑梅的像,并很珍贵地保存了起来。我假装没看见。
等上初三时,麦冬已经开始和我交替当班上的第一第二名了,这让我无比难过。班主任郑毛说我们班最有把握考上县城一中的只有二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便是麦冬。那年冬季的某日,郑疙瘩告诉我一个“好消息”,郑梅退学了。她父亲郑战胜认定郑梅考学无望,便给她找了一个女婿,名叫赵高峰。赵高峰的父亲赵经纪是我们那里远近闻名的牛经纪,家家户户买牛卖牛都靠他来定价成交。赵氏父子靠牛起家,开了一家五香牛肉铺,据说很赚钱,深得郑战胜的喜欢。这就是说,麦冬跟郑梅是没戏了。果然未过多久,班上便不见了郑梅的身影。麦冬开始显得烦躁不安。
郑疙瘩也退学了,他开始正式学习木匠,经常夜里上山偷着砍树,拿回家里练习手艺。
临年期末的时侯下了一场大雪,地面一片银白,雪铺了足有近二尺厚。一天夜里麦冬穿了一件军大衣出去,一直到后半夜才回来,钻到被窝后一直发抖。后来他干脆叫醒了我,告诉我说他刚才是去了郑梅家,差点让郑梅的父亲郑战胜抓住。幸亏郑梅把他紧紧按进了被窝,并提前把他的鞋子也藏了起来才侥幸躲过。后来他和郑梅脱光了衣服抱在一起,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做成。本来他们俩商量好了,那晚上成功睡过后,郑梅才会嫁给赵高峰,没想到他们俩谁也不懂白忙一场。
本来这次不成还可下次,一直到睡成为止,不想刚从郑梅家里走出来后,迎面碰上了郑疙瘩。他们俩同时吓了对方一跳,擦肩而过谁也没说话。麦冬越想越担心,他想和我讨论二件事:一,郑疙瘩向郑战胜揭发他?二,男人和女人到底怎么样才能做成那种事?我安慰他说,郑疙瘩肯定不会告诉郑战胜,因为他的话村里没几个人会相信。至于第二个问题,我说我也不懂。麦冬听了我的安慰后明显放心了,很快就呼呼入睡。现在我反而睡不着了。我反复想像着他脱光郑梅的衣服,并把她抱在怀里的丑态。他一定很得意,很舒服很满足,不管他们有没有做成那种事,郑梅已经完蛋了,已经被他玷污了。他把我对郑梅最后一点美好想象彻底摧毁了。我恨得咬牙切齿,我想那时若身边有一把刀,我肯定会一刀捅进他的脖子,然后割下他身下的弟弟喂狗。
次日早上麦冬对我说,如果这几天郑战胜没来找他的话,那就说明郑疙瘩没有说出去,那他就不用怕了,他会和郑梅重新定好暗号,在下一个雪天去郑梅家里。在此到来之前,他将去查书或者向已婚男人请教男人到底和女人是怎么睡的。我说你肯定能睡成郑梅,问题是郑梅到底有什么好睡的?这样的女人给我睡我都不希罕,麦冬摇摇头说:你还小,这种事你现在还不懂。时至今日,他依然认为我比他小,我什么都不懂。
郑战胜果然没有什么动静,麦冬高兴起来。有天兴奋地告诉我,他总算弄明白男人女人是怎样睡觉了。他悄悄问了一个放羊老头,那个老头拿母羊当女人,当场示范给他看,他一下子就看懂了。现在,他只需要等着下雪就行了。
自此,我开始害怕下雪。时至今日,每次看到天空飘雪,我都会心情陡然变差。当时未过几天,苍天如同故意与我做对,北风开始吼吼猛吹,天空变成铅墨色,后来便开始飘起了雪花,地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麦冬脸上挂起了无法掩盖的喜色,我假装认真温习功课,对他的表现毫不关心,但我的心里却像是了好几柄锋利的刀子,它们把我的心脏从各个角度一点一点地割碎了。最后我清楚地告诉自己说:你是不能让麦冬得逞的,你必须采取行动!
郑战胜和他的弟弟郑战生是我们村子里唯一拥有猎枪的人。他们经常在山坡和田野里打兔子,身边总跟着一条黄毛土狗。我知道郑战胜经常出没的地方,那天我轻松地等到了他。我走上前去,说我将告诉他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秘密,但是他必须要先发一个毒誓:如果他敢告诉村里任何它人这话是我说出去的,那么他全家五雷轰顶死光光。他起初懒得理我这个小屁孩,可是当我说这是关于麦冬和他女儿郑梅的秘密时,他就马上重视了。为了让他放心,我和他同时对天发誓。然后告诉他,上一次下雪的时侯,麦冬已经去过他家了,但是没有真正干成事,这一次下雪他还会去。郑战胜的脸庞变红了,扛着猎枪带着他的黄毛土狗扭身就走了。
我心情怡然地回到家,发现家门口蹲了一个怒气冲冲埋头抽烟的老男人,家里多了一个长得有点像狐狸的半老女人,手中还牵着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她叫他孬蛋。她一声声喊麦冬出来,麦冬却躲在屋里一动不动。我妈告诉我这个女人叫杜花珍,是麦冬的亲生母亲,她手中牵的那个小孩是她跟后面嫁的丈夫生的,是麦冬同母异父的弟弟。门口蹲着的那人就是她后来又嫁的丈夫。
又叫了一阵,麦冬仍不理她,杜花珍便开始坐到我家院子里放声大哭,边哭边对我妈说,她的亲生女儿、麦冬的姐姐麦英被那个畜牲苏狗旺了,现在苏狗旺上吊死了,麦英不见了……她来的这里的目的,就是告诉麦冬这件事,希望麦冬能去找一找他姐姐,她现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话还没讲完,蹲在我家门口的那个男人就冲进来把她拖走了。
天黑了,雪已经越积越厚,这本是麦冬将要采取行动去睡郑梅的时侯,但自从杜花珍走后,麦冬便呆在屋里一动不动,现在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我的嫉恨一点一点衰退,后来它变成了同情。我意识到我今天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我得赶紧找到郑战胜,告诉他我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今天和他讲的话完全是信口开合,请他千万不要当真。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了我的班主任郑毛,他身后还站着我们的校长。他们叫走了麦冬,并要求我不许出门,乖乖呆在家里。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大雪将整个村子笼罩得悄无声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远远传来几声狗叫。村子里习惯早睡早起的人们,他们大多已经早早熄灯睡觉了。我产生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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