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看见他一个背影,一个穿着珠灰袍子的少年人的清瘦背影。他帽子戴得端端正正,浅色的领子围着一截儿白皙的脖颈,后背挺直,宽肩细腰。他垂下来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衣角轻轻掠地,摩得青石砖似乎是更透亮。
直到这个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那时候我就跟汤翡说,完了相好儿,我好像爱上你儿子了。
他不信。
我特别矛盾,一方面是在和老相好儿怄气方面,在下从来没输过。越是他不信的我就越是要证明给他看。
但另一方面,这毕竟是他儿子。我再怎么好胜,也不能不要脸不是。
要命的是我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又看见汤韫子了。他快考乡试了,找我来做辅导。我发现我根本听不清他说话,他说着说着我就走神了。不仅听不进去,更是不能多说。话到嘴边的每一句,我都要强烈抑制着自己对汤韫子的不正当情感,压抑着自己想要调戏他的冲动。
这么忍了七天,我决定,算了,这脸,老子不要了。
但我决定,忍到他考完。
大概是汤韫子被我吓到了,毕竟他从开始工作我就几乎是每天都守在他身边,恨不能把桌子都搬到他身边来。
最后汤韫子实在是被折磨得不行,决定把桌子搬到我办公室。
国子监的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关系户。
我多想大声告诉大家我这是真爱啊。
汤韫子那天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一愣,满心甜蜜,还以为是多年坚持有了结果,他接收到了我弥散在空气中的爱意。
结果那天晚上我老相好儿就打上了家门。
我家号称是全青曲最干净也最不干净的地儿——从不存女人,男人却怕进。
我年轻时候离经叛道张扬个性,就在快因为这个喜欢男人的事儿被人办死的时候,先首辅岑碧岑大人的儿子,被陛下用八抬的大轿从一个山沟里被接进了宫,赐住朴璞居。因为陛下男女通吃,所以大家伙儿也不好再叫嚣着要清算我,我也就此被放过。
但从那之后也没升迁过。一个部门窝了二十年,大概翻漏史册,也只有我一个。
不过也很感谢皇上没有给我一个上升的机会。因为如果我要是升了,就真成了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那种要死要死的奸臣了。
我考试那年主考是宋元。彼时宋学士的名声还没有这么次,也不过就是个清贫的中级官吏。他是状元出身,又算得是半个帝师,所以我们一拨人真是都打心眼儿里对他很尊重。
不过后来情势就不好了。
宋元风生水起,渐渐也开始藏污纳垢。以张静修为首的一派清流打出了“师徐”的名号,大概是说想像当年徐党办毛党一样拿下宋元吧。两方恶斗,朝廷上天昏地暗,我甚至觉得每天只要往大殿里一戳,空气就沉得我连腰都直不起来。
但又能怎样呢?
我不过是宋元想都想不起来的一个落魄门生。
二十年不升,自然是有一定原因的。
第一,我是满朝跟岑如走得最近的一个大臣。其实我与他有些惺惺相惜,但又觉得他比我幸运多了,至少还能有个皇上一直陪着他。他呢则是觉得我比他幸运多了。他朋友少得可怜,我却总有一群人前呼后拥。
我非常认真地想过,第二次再见岑如的时候,我非常认真地回答他:“岑娘娘,您不用羡慕臣。其实,臣只是脸皮厚而已。”
第二就是,我不想动。
大概是第一眼看见宋元就觉得他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吧,我觉得我在他手下只有当枪的命。与其这样我宁可在国子监窝一辈子。
他有野心,他有能力,他有匡世济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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