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知道了知道了。我打电话回上海,我妹妹送她上的飞机。”
许峻岭说:“老刘,我骂你又不好,不骂又实在该骂几句,是脑袋里灌了油腻还是怎么着,这么想不通,还飞到多伦多来找!什么玩艺,值不值得嘛!她现在就是坐在你面前,倒在你怀里让你搂稳了,明天她要走还是走,你用根绳子拴了牵着也不行,侵犯人权!钱送给航空公司还不如买几箱啤酒一醉,醒来就好了。她真是个天仙吗,身上哪里都雕着花吗就把我们老刘坑成这样!”
他说:“老许,说别人的事总是一口气的事,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自己没疼在心里!她的事我办了一年多,联系语言学校,找经济担保,买飞机票,不怕你笑我,光身一个老爷们等这两年,突然有个女人来就要睡到咱床上了,这有多少想象你也该知道,就盼着这一天呢!完了,说完就完了!有些事真的就这么轻易就完了,不相信!”
他吃了面在椅子上坐了抽烟,又说:“走之前我妈当她是儿媳妇了,把一个家传的宝石戒指给她戴上,在国内前前后后花了几千块钱,都是我牙缝缝里省下来的,寄给了她我心甘呢,谁知她就这样照我头顶一棍子!”
许峻岭把毯子抖开说:“两个男的睡一床挺那个的,你睡地板上。”
他点点头,问:“范凌云呢,她还没回来”
许峻岭说:“总会回吧。”
他说:“那边传说你们快离婚了,我想挺好的一对,上帝选着配人也难配这么好,不可能吧!”
许峻岭不置可否笑笑。他掏出一叠信递过来:“你看,你看看,她写给我的。”
许峻岭说:“不客气我就看了。”
他说:“尽管看尽管看。”
许峻岭顺手抽一封,他都丢过来说:“都看看,看了就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了。”
许峻岭说:“知道什么东西还飞到这里来找,天下总还另外有几个别的女人吧。”
信上那火辣辣的句子烧得许峻岭脸热,目光都不好意思在那上面多停留:“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在那美好的国度重温共枕同欢的旧梦”等等,看到这里许峻岭说:“姑娘倒挺会写的,也怪不得我们老刘搁不下来,火在心里烧了几年,说熄就熄啦”
他说“我主要是怄不过,找到她让我使劲踢几脚,脸上狠命抓几把,我就算了。”
许峻岭说:“你都跟她睡过了,也该付出点什么,现在这就打平了。”
他躺下去说:“不瞒老兄,出国前在一起前前后后也有两三年,要是有一间房子,早结婚了,要是有那间房子,访问学者我也不一定来了。一间房子!”熄了灯他躺在那里长吁短叹,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亮。
第二天上午许峻岭陪他去了移民局,坐在那里等到十点多钟,总算约见了他。
他走到三号约见台去,许峻岭好奇地站在后面看。移民官听了他的申诉,到后面查了一会回来说:“这姑娘现在是在多伦多,但她不愿其他人知道她在哪里,我们不能帮助你。”
刘晓冬急了,把头伸过去嚷着:“告诉我,请告诉我!”移民官摊开双手微笑着摇头。许峻岭跑上去拉他一把说:“没有用的,这是人权。”移民官又按下键报了下一个号码,刘晓冬急了,踮着脚把头凑得更近,用中国话骂:“他妈的你是什么东西他妈的你,怎么不保护我的人权!”
移民官大为惊异,严肃地望着他。许峻岭不好意思,退到后面去。刘晓冬还在骂,移民官的脸色越来越严峻。许峻岭又跑上去拉他一把说:“骂人也犯法,他听懂了早就叫警察了。”
他听了“犯法”两个字,马上就不骂了,气呼呼地“哼”着,似乎是瞧不起那不愿为他打抱不平的移民官。出了移民局到了街上,他又骂了起来,骂那女人,骂移民官。许峻岭说:“老刘,你在这里骂有什么用,听的人只有我一个。”
他说:“我太气了!我太气了!”他站在移民局门口不肯走,许峻岭抓了他的胳膊推他,那胳膊在不住地颤抖。
在六月里许峻岭搬到东区唐人街附近去了。一个上海人租了那一幢房子,一家人住在楼下。楼上他住了一间小的,那间大的已经有一个三十来岁的香港女人住了。
那些日子在恍惚中像梦一样地飘过去。每天干活回来就在房子里呆着,借几本高阳的历史小说来看,或者写几篇文章投到报社去。到了每周休息那两天,经常是一整天也不跟人说话,想来想去想到一件可做的事,比如到东区唐人街去买一把小菜,心里就有了一点充实,也不骑车,慢慢悠过去,又慢慢悠回来。有时回来时就在桥上站了,看远处的高楼大厦,看塔,看下面高速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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