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也没想到多伦多工作也这么难找。前几天才找到一份工,在一个韩国老板娘的小餐馆里打杂。”
许峻岭问在哪里,他告诉许峻岭爱格林顿大道上。[]许峻岭说:“老板娘三十来岁,是个美俏妇吧”
他说:“倒是长的真不赖,只是是不是寡妇也没搞清,没见着她男人。”
许峻岭笑着说:“那家我也做过。老板娘叫朴枝精着呢,刮精的人。”他没有想给周毅龙说他跟朴枝有一腿的事。
他说:“那还用说,都是天下的乌鸦嘛。”
许峻岭说:“比起来葛老板还算是个好老板。”
他说:“是的。”
许峻岭想他这么晚约他出来总有点什么话说,可现在又懒洋洋的不打算说什么。许峻岭看他也并不掩饰自己的颓丧,想着干脆推他一推。
许峻岭说:“老周,有点不高兴”
他说:“从哪里去高兴起”
许峻岭说:“天下的事再大也是个屁事,大不过要了这条命去。站在高山上一望,什么也都小了,你是历史博士,这个话其实不要我来讲。”
他顺着许峻岭的话说过来:“话也是这么说,可望来望去,你眼前的那些事情还在那里。老许,我陷在这里了!”
许峻岭说:“哪里至于就到了这个分上,脚踏着北美的大地,多少人都想不到的事!”
他说:“不能说这个话了。在这里混下去呢,实在看不到前途。总得有条云缝里透点曙光下来吧看不见!我不想争口气我没有努力我好歹也算是个人呢。三十多年的距离,我这一辈子也弥补不了,来晚了。语言不行,专业也不行,凭什么我能在这里活这条命打一辈子工吗回去呢,国内什么也丢了,口袋里也没有厚厚的一叠,有什么脸来都快两年了,这个样子,我他妈的都不怎么像个人啦!想进呢,又进不动,退呢,又退不得。咬紧了牙看那张寡妇脸子把日子挺下去,有什么含义我每天在心里把这些话问自己,转来转去还是这几句话,就是转不出一条路来!”
许峻岭说:“说真的,你还是应该去读书。打工你没有一点优势。人家那些人,一天做十几个小时,十年二十年这么做着,你行吗”
他吸着烟叹息说:“读书读个老娘。不瞒你老许,托福我也考了有两次,没信心了,托了什么福,托了罪来受是真的。再退一步说,学我这行的,读了四五年读个博士,还不是一场空人家的社会,就这么让你打进去了争不到生存空间啊!”
许峻岭说:“这世上的人一天到晚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在干吗,都是想争一个更好的生存空间!人类几千几万年这样过来,还得几千几万年这样下去。”
他哧地一笑,说:“早个十来年呢,还可以想想,我三四十岁的人了,和二十来岁的人去竞争不说我没这个信心,有这个信心也没这个能力。”
许峻岭说:“总得找个方向,还有一辈子要活呢。一犹豫,晃一晃几年过去,完了!”
他说:“还说呢,我心里每天急得下油锅似的,我好像都看见自己的心剜出来浮在热油里煎得磁瞰地冒白气,就靠一支烟镇静镇静。”说着他把手上的烟一举,“你在多伦多日子长了,倒是帮我个主意。”
许峻岭说:“做点小生意呢”
他说:“想过,针挑土似的挑起两三万块钱,开个小杂货店什么的,慢慢再多积下点钱,做个像样的小生意。可是到什么地方去找这一条缝让我这根针插进去密密麻麻遍地都是。再说我哪里又像个做生意的人我替别人站过柜台,才站了两三个小时,心里就发毛,没那份耐性。”
许峻岭说:“你跟我一样,文人的毛病都全了。”
他说:“能比你就好,你口袋里还有那么一小叠。跟你说,你当个笑话听。前几年我可看不起钱呢,别人说起钱我听也不要听,赤条条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嘛,好潇洒似的!我还在报纸上写了篇文章,《不要给我一百万》,我有了一百万我就会没进取心了,会坐享其成了,会堕落了,真好像谁给我一百万就是要陷害我是要揪我下地狱,一片真心!到今天一万块钱也要拿命去搏,才知道那原来是鬼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我给骗了,我是个骗子!”
许峻岭说:“钱原来这么厉害,到加拿大我才知道。没有钱你的自尊心都没处搁,老板的脸你乖乖看着,你有志气不看才知道原来钱还不只是钱。别人赚钞票容易,那是他的命,我的可一张张都是血泪斑斑。没来还以为北美遍地黄金,馅饼都掉到口里。跟那年动员我哥哥下乡一样,说去的地方顶上柚子碰头,下面花生绊脚,早上去塘边洗脸,不小心舀上来几条大鱼。”
他说:“人活这一辈子呢,也就这一辈子。活着为来为去还不是为了活得更好点,还有什么呢不然世上的人忙来忙去都在忙什么呢你说,从总统到乞丐都在忙什么活着的意义在活着之中而不在活着之外,看得透亮!想不俗也不行。想活得更好就得有钱,人又不能穿空气喝西北风过日子,可赚钱又是这么难的事。钱这魔鬼,叫人又爱又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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