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峻岭一看,可不就是。他把笼子里的鸡一只只抓起来,刀往脖子上一抹,丢到一个大桶里,让鸡们自去挣扎流血,动作非常麻利。下面的人再把没死透的鸡往一个热气腾腾的电热池中一塞,上下抖几抖,再丢给下一道工序的人去拔毛。
许峻岭叫他一声,他应了,表演似的把手中的鸡一刀割了丢下,又从笼子里抓出一只放在台板上,朝许峻岭嘻嘻笑着,刀在鸡毛上察出两道血迹。那鸡瑟缩着,蹲在那里,却也不跑。
许峻岭正想说找工作的事,他瞟一眼旁边和对面的人,对许峻岭使个眼色。许峻岭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他轻声说:“我今天就去。这里的事没法做了,天天是血腥气,我都成个屠夫了。刚来的时候简直要晕倒,现在还好些了。老板也凶,工头也凶,他剥削了你倒好像你欠了他的钱,那张脸真的看不完。说起来洋人老板还好些。”
许峻岭用鼻子嗅了嗅,果然嗅出一丝血腥气。他一边跟许峻岭说话,一边反复把刀在那臾鸡毛上抹,又用刀去拍那鸡,拍得那只鸡“咯咯”地叫,却还蹲在那里不动,并不逃跑。
许峻岭说:“加拿大的鸡怎么这么老实,拍它也不动。我小时候也喂过鸡,满地飞跑,几个人围剿也抓不到。”
他说:“这鸡是机械化养出来的,它一辈子就没走过几步。”他说着又用刀拍拍那鸡,那鸡伸长了脖子,他突然一挥手,把鸡毛整个削飞了下来,那鸡身还蹲在那里,颈上的血一冲几寸高,挣扎着终于倒了下去,双脚还在乱蹬。鸡头落在地上,嘴还在微微地一张一合,眼渐渐闭了。
他飞起一脚把鸡头踢到角落里去,又用刀在那鸡的血颈上拨弄,然后倒提了鸡,往那边一丢。他又抓起一只鸡往台板上一放,把沾血的刀伸到那鸡头前让鸡去闻,让还没凝固的血滴到那鸡的鼻孔里去,说:“前年在龙一88的时候,只佩服葛老板开鸡快,那把刀转来转去跟机械手一样,现在才知道还是不行,这里的人个个都可以做他的师傅。”
许峻岭说:“你如今是宰鸡专家了。”
他笑了说:“做梦也不曾想到过自己这一辈子还有做屠夫的命,想起来哭笑不得。”
许峻岭说:“这鸡太老实了,我要是只鸡,拼了命也要飞一下,从门缝里飞出去,也多活几天。想不到天下还有这么老实的鸡。”
他又在鸡毛上擦那刀上的血说:“这是它的命,它只配有这样的命,它别无选择,只能让我杀了。”
又笑了说:“我也别无选择,只能来杀它,这是我的命。”
许峻岭说:“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这就是命了。”
他说:“每个人何尝不是。”挥了刀又要削去那鸡的头,许峻岭说:“好好杀,好好杀,它一辈子也是一辈子,让它落个好死。”
他把刀落下来拍得那鸡“咯咯”叫说:“有人给你说情,你好好死吧。”说着手起刀落,在鸡脖子上一抹,往那边一扔,说:“其实怎么死不是死,削掉头还痛快些,人道。”
又指了在那桶中挣扎的鸡说:“你一句话反而延长了它的痛苦。”
许峻岭说:“做鸡真可怜,要是猫就没这么老实,一弹就跑掉了。”他又飞快地抓起一只只鸡杀了说:“老实,老实就只配有这种下场。”
他说着脸上的肌肉都往中间挤皱着。许峻岭心里一惊说:“老周,你说鸡呢还是说人呢”
他说:“你说说鸡就是说鸡,你说说人就是说人,说来说去说都是一回事。人之道也是鸡之道,鸡之道也是人之道。鸡它调皮点,满地跑,几个人还堵不着呢。”
这时一个人过来说:“工作的时候不要会客。”
许峻岭想是老板,忙退了一步。周毅龙一声不吭,抓起鸡来一只只放血。那人转身走了,他把手中的刀平摊在台面上,慢慢捏拢了,攥紧,带血的刀尖慢慢转向那个人背影的方向,手腕抖动着,一下一下做着捅的动作,牙齿咬得响,额头上的筋暴出来。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
许峻岭告辞要走,他说:“等一下,几分钟就休息了。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说说话。”
许峻岭坐到墙边的椅子上去,看他宰鸡。他似乎很投入,每个动作都很利落,准确。特别是那一刀,割下去的时候手腕那么一颤,有一点艺术的意味。
许峻岭想:“这家伙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麻利了”
一会儿铃响了,他走过来,伸着一只血手掌在许峻岭眼前晃动,一边“嘿嘿”地笑。看他这表情许峻岭感到陌生,一下子拉大了心理上的距离,一时觉得他就是这么个杀鸡的人。他在围裙上擦着血手说:“这里腥气大,找个地方说话去。”
许峻岭跟他走到门口,他开了门要出去,许峻岭说:“外面的雪还没化尽呢,你衣服这么单。”
他说:“没关系,几分钟。”
出了门,他支起一条腿脚尖着地,掏烟点着狠命吸一口,有滋有味地昂了头吐着烟圈。许峻岭也要一支烟叼了,说:“刚才那个人是老板吧,这么王八蛋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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