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笑着,闭了双眼,挤紧了,眼角出现一线眼纹,下唇也慢慢卷进去,咬在牙齿之间。许峻岭看见一丝眼泪从她眼角渗出来,就用手轻轻抹去。又有泪不住地泌出来,他擦也擦不完。她身子不住地颤抖,牙咬着下唇一阵一阵地用力。
许峻岭心里发抖,双手也抖起来,震颤着说:“还有二十多天呢,还有二十多天呢。”她的头慢慢垂下去,手轻轻移开许峻岭的手说:“你睡去吧,我也困了。”
许峻岭在泪水模糊中看见她唇下一排淡红色的牙齿印,又看见一丝血从嘴角流出来,不忍再看一眼,捂了眼睛呜咽着跑了出去。
张小禾对许峻岭热情依旧,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许峻岭不敢再提这件事。好多次他都怀着一种悲壮献身的心情去设想在加拿大挣扎下去:就在餐馆打工一辈子吗找个地方开家理发店吗真的就去了北方小镇开家小餐馆吗在那种悲壮心情的推动下,许峻岭心中几乎就要转了过来,准备接受这样的现实,最终在细想之下还是否定了。这种种选择与他的内心的要求相距实在太远了。他去唐人街租了《渴望》的录像带来,每天晚上等她写完了作业,就一起看一两个小时。
许峻岭在心中一天天数着日子,盼着她家的信早点来,又怕信来得太快。他说:“这时间好折磨人的。也不知道你家里收到信没有,都快十天了。到南京的信可能会快一点。”又说:“你爸爸妈妈是开通的人不呢”
她说:“在别的事情上是够开通的。这件事谁知道呢”
快有两个星期的时候,她情绪突然低沉了,录像也不看了,有一次看见她偷偷地抹眼泪。许峻岭问:“是信来了吗”
她说:“这么快,怎么可能”
许峻岭想着也不可能,说:“南京的信怎么这么慢呢”
她说:“信你就别问了,不看我也知道他们会怎么说。”
许峻岭说:“那我完了。”
她说:“完不完要问你自己。”
许峻岭抓了她的手说:“跟我回去是要你下地狱吗?老子掐死你!”说着用力握她的手。她疼得“哎哟哎哟”地叫,我松了手,她说:“你下毒手,不叫我活了吗”
许峻岭揪了她的耳朵说:“冤家,冤家,天下这么大,怎么就碰上了你。”
她说:“冤家路窄这话真的没错一点:”
许峻岭说:“也别等你家的信了,你今天就判了我的死刑吧!你家的信等得我太难受了,还有十二天!”
她说:“我倒要问你一句,你的想法改变了没有”
许峻岭不做声,她说:“别说这个,说也说不出个结果,挺烦人的。”
过了两天她的情绪又正常了。许峻岭在心里算计着,是不是真的到北方去看看,也许真的就到一个镇上办家餐馆去,先看了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又想起自己到多伦多差不多两年,只去过千岛湖、蒙特利尔和尼亚加拉瀑布,也该去别的地方看看。
一动心思就忍不住了,这天早上对张小禾说:“在这里干等着那封信我过不得,我明天去北方玩几天,回来等你的判决。”
许峻岭没说看看能不能办个餐馆的事,他想真有可能了,回来再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她说:“你也该去看看。”
许峻岭马上就去灰狗汽车站买了一张通票,一百三十八块钱,十天之内可以在安大略省和魁北克自由地乘车。他把票拿给她看了,她说:“也真该去看看,老是呆在多伦多有什么意思。”
许峻岭说:“多伦多有意思的地方又不敢去,夜总会几百块钱潇洒一次,只敢蒙在毯子里想一想。”
她说:“说不定有一天你可以自由出进,你又不去争取!”
许峻岭说:“明天我要去了,今天你该给我一个安慰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到时候就钻进来了,我那么老实,总是忍忍忍的吧!”
她笑着摇头,嘬着舌尖吐出一个长长的“不”字,又说:“谁叫你那么固执”
许峻岭故意生气说:“还有条件,还有条件!”
她说:“便宜了你,我怎么办”
许峻岭笑了说:“反正到时候我不走,一倒下去就睡在那里了。”她撒娇似的说:“知道你不会的。”
许峻岭说:“我不会,我真的不会,到时候你看我会不会。”
吃了中饭她背了书包去学校,下午有两节课。许峻岭吻了她,放她去了。走到楼梯口她望了许峻岭迟疑着想说什么,又一笑,下楼去了。出了门,过几分钟又回来说:“今天我早点回来,你别出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咚咚”地下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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