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溯嬴蹙眉:“你在这里怎么活的?到处是灰。”
明楼一般也就是回来睡个觉:“大表哥……辛苦了。委屈你等几天再回家。”
窗外太阴,谭溯嬴对着阳光举着一副油画欣赏。明楼站在他身后,默默看着。
“多好的画。为什么不挂起来?”
明楼低沉地笑,醇厚的春风在他喉间滚动:“技法生疏,透视不够好,颜色层次又没那么……”
谭溯嬴就头疼明楼这个说话口气:“这画画到我心里去了。你不喜欢,送给我?”
明楼心里疼,疼得柔软:“大表哥,我喜欢呀。这画画的是我心中的家园。画者技法不好,可他知道我想要什么。湖畔旁,树林边,我……的家。”
谭溯嬴陷入长久的沉默。美好的像是梦一样的画就在他手中,永远碰不到。
“家园。很好。”
他们站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法国现在还好?”
谭溯嬴叹气:“法国沦陷得干脆,倒是不像英国挨那么多炸。但到处管制得厉害。能自己动手做的事就自己做了。”
明楼明白谭溯嬴回来一趟不容易,前段时间听谭家说谭溯嬴终于有了个儿子,只好笑道:“嫂子和侄子都还好?”
谭溯嬴很温和:“都没回来。都还好。”
又找不到话。
谭溯嬴放下油画,明楼忽然道:“大表哥,这幅画拜托给你,行不行?”
谭溯嬴看他。
“想来想去,都是身外之物。最放不下的竟然是这幅画。请你帮我保管,行不行?”
谭溯嬴笑:“乐意之极。这本来就是一幅好画。是不是?”
十二月份的延安冷得寒透人心。
早在七月份康生发表讲话,延安各界全都有国民党特务,有“红旗党”。党政军民学都要开“抢救大会”,抢救“失足者”。“外来知识分子至少一半是特务”。凡是外来的知识分子,全都拉在一起集中学习审查。国统区情报工作的外勤陆续召回,尤其打入国民党机关的内线,不光召回,还要游街示众,身份全部暴露。出身资本家的少爷小姐是特务,朝鲜族翻译是特务,走路像日本女人的更是特务,统统是特务。
抢救大会从七月开到十二月,这次有些轰动。据说要“抢救”一个上海资本家,来的时候穿着板正的“三件套”和呢子大衣。
资本家被拉上台之前,看守他的人语重心长:“你要感谢党,你这样的东西以前是要五花大绑被人轮着抽耳光压杠子的。”
资本家又高又瘦,脸上没血色,身上还有伤,被关了几天依旧整整齐齐。要抢救他的人要他坦白,做过什么不容于人民的恶。资本家也不生气,对着台下的人民笑一笑。
他什么都不说。
不让用肉刑,资本家又什么都不说。僵持半天轮到下一个朝鲜特务,资本家被人拖着往外走,一位姑娘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枚鸡蛋。
明诚刚到延安就被捕,他有心理准备。路上周先生的人告诉他:不要说。
什么都不要说。
明诚咬着牙真的什么都没说。他身上的枪伤反反复复,就是好不了。偶尔发烧,苍白的脸色飞一抹红,眼睛是亮的。保卫机关知道他在法国呆过很多年,因此看他的言行举止都可疑。低声细语是做贼心虚,对女士特别礼貌是心怀不轨,无论何时都尽量保持风度就是拿着资产阶级臭架子,需要接受改造,接受抢救。
可能明诚比较走运,他被召回得晚。挨到中央领导自己承认抢救运动搞错了,在台上鞠躬道歉。十二月二十二日,各项运动从抢救转向甄别。多亏明诚怎么被羞辱都不动声色,什么都不说,甄别起来方便。李克农亲自甄别他,看着灯下一言不发的青瓷,竟然也说不出话。
青瓷听见烟缸的声音。温和婉转的女声,轻轻告诉他,“瓷”可深埋地底几千年而不稍损气度,重见天日之时光华不减。我们注定要深埋,潜伏,不见天光,我希望你能保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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