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似乎疲倦了。她打了个呵欠,说道,我走哩。说罢,眼睛沉沉地合上,便没了动静。
等了一小会儿,金莲又睁开了眼。见满满一屋人都伸长了脖子仰着头,紧紧地盯着自己看,她惊讶地问道,这是咋儿哩,看啥儿呀。又说,我咋躺到床上哩,还有一盆碗筷未刷净呢。
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说道,好哩,好哩,真的走哩。一边说,一边退出东屋,拥进西院的灵屋里。
坐下后,人人议论这桩怪事,个个抢着发表自己的看法。有说世上真有鬼怪神灵的,有说金莲有意装神弄鬼吓唬人的。
酸杏舅煞有介事地道,这事也不假呢。早些年,俺村姓郭的一户人家死了老太太。儿女们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哪儿还有力量置办送盘缠送汤水的事呀,就用苇席卷巴卷巴挖个土坑埋哩。过了半年多,俺村一个刚过门儿的小媳妇,从没见过这老太太,竟叫老太太附了身咧。一般的举止模样,一般的哭声语气。数说娃崽们的不孝顺,不给送盘缠,逼得她用小脚丈量着去泰安阴府报到。又没有打点守门小鬼的钱,进不了阴界,只得一瘸一拐地赶了回来,弄得满脚水泡呢。娃崽们吓得赶紧扎纸牛做纸马地烧了,这怪事也就不再有了。那小媳妇虽说一辈子未开怀,没有生下一男半女的,现今儿又没了男人,却也活得好好的,从未见再招惹上啥邪事。这儿可是我亲眼见的,还能假了么。
年轻的崽子们就偷偷地抿嘴嗤笑。老年人则一律点头称是,说假不了,假不了哦。
这一夜的守灵,人们不再如前夜那么困倦。围绕着鬼怪神灵的话题,津津有味地谈论了一个通宿。直到天已放亮时,他们才一个个疲倦不堪地倒头迷糊了一小会儿。随后,又赶紧爬起来,各自忙起白天的事来。
老人下葬的时辰,选在了午饭后队里尚未上工的时段。这是酸杏、木琴和振富一致认可的下葬时间。其中原由,也只有他仨人心知肚明。
振书还为此找到酸杏,说,婶子下葬的时辰在下晚儿四、五点钟最好呢。
酸杏搪塞道,队里的生产任务这么重,咱可不敢占用社员上工的时间。再说,外村的宾客也得赶早儿回家。要不,就得赶夜路回哩。
老人的丧礼简朴而又隆重。抬棺的时候,全村老少密密麻麻地簇拥在酸杏的屋里院外,并占据了院外周围几百米远的狭窄路面。酸杏家人的哀嚎,引带起黑压压人群里沉闷如雷的哭泣声。人们流露出真诚地哀伤和惋惜。一任眼泪夺眶而出,布满在老老少少勤劳善良的脸庞上,勾画出一幅幅脏兮兮的却又明晰动情的脸谱。
沿着弯曲的小路,送葬队伍逶迤成长长的人流,顺山势而下,缓缓流动到村南的路口旁,又聚积到祖林里。除了一片耸动着黑黝黝的人头,见不到那片原本冷清荒凉的坟冢了。
下葬前,由茂林主持,就地召开了一个简短的追悼会。简单回顾了老人辛勤坎坷的一生,赞颂了老人与人为善与人为乐的崇高品质和楷模精神。随后,在一片失声痛哭声中,老人稳稳地入土为安,终于止住了她艰难跋涉人生之途的脚步。
这个时候,从昨晚就阴起来的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由初时的毛毛细雨,渐渐变成了中雨。无数银珠般串成的雨线从空中垂下,没入干硬的土里。清亮亮的雨声如蚕宝宝吞噬着肥厚的桑叶,孕育着一个崭新的开端。
人们纷纷四散离去,奔回自己温暖干爽的院落。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还在议论着金莲的怪异举动和老人隆重的葬礼场面。直到很长一段时日里,这样的议论声仍然随处可闻。
二十多年后,就在酸杏的家里,已经在县里教书的钟儿携带未婚妻回家看亲,顺便来看望仅剩了一条腿终日靠拐杖行走的酸杏。
酸杏应钟儿的要求,边品尝着他带来的新绿茶,边回忆着早已过去了的那些陈年旧事。说着说着,就重新提到了金莲的这桩怪事,说金莲能走到现今儿点烟问神的地步,都是从那时埋下的孽缘。
钟儿解释说,这种怪事能够发生,也不算奇怪。科学地来解释就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电磁场。虽然实体的生命特征消失了,磁场中环绕着的电子团却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要在特定的空间里继续存在一些时日。一旦这种存留的电子团与另一个人的电磁场相遇,而这个人因生理或心理的缘故,本身的电磁场能量减弱得太多,就会被空间里残存的强势电子团控制或俘虏。其思维惯性和受控的举止习惯,便会在活着的人身上具体表现出来,也便有了鬼魂附体之说。
酸杏听不懂钟儿说的什么场什么团的。他依旧不服道,那她咋儿跟活人似的要这儿要那儿,还说得头头是道呐。
钟儿想了一会儿,也是一脸困惑地回道,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我也一时讲不清。不过,鬼魂之说,实在虚无得很,科学上也解释不通。要是按照电磁场的原理来解释这些,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酸杏不再与他争论。他默默地吸着烟,响响地品着茶。钟儿知道,自己只顾按照自己理解的思路夸夸其谈,有些违迕了老人的心思。他便立马住了嘴,不敢再拾起这个话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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