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巫蘅把污浊世间最后的那一丝雪色都镌刻入混沌的意识里,他一定是她的救赎,在刘敬没有回来的时候,她是那么想的。
她被一只从门缝里伸出来的手,将头发一拽,连着头皮狠狠地拽了进门。
“郎君,你在看什么?”
谢泓放下手中的竹简,有些说不出的惘然,“没看什么。走吧。”
十月天,没道理沿途竟下起了雪,路上积了薄薄一层。谢泓的马车在封山雪路之间行不通,后来干脆弃了官道,但雪势反倒愈演愈烈,丝毫没有歇脚的意思。
谢泓开始有些嗜睡。
他的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这两年为朝局衰颓,朝中大权旁落入江州刺史桓玄手中,他在其间奔波斡旋,劳心费神,又不顾惜身体,染了不少病,断断续续的几乎从未好过。
这一天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少年时,他在草垛外给一个素昧平生的少女弹琴的事,多年没有碰过丝弦,他早已忘了手指拨在细丝上的触感,是怎样的流畅轻盈,闲逸潇洒。
草垛里怯怯弱弱的声音,渐渐与一张脸重合了起来。
她没有倾城容貌,脸颊青灰,发丝蓬乱,衣衫褴褛,甚至身上都是猩红血痕,体无完肤,但那双眼眸,宛如流动的一池水,哀哀澹澹。
他胸口不自觉一跳。
梦中醒来,他敲了敲车辕,对外面的谢同道:“回去。”
回去的时候,巫蘅全身赤.裸地被绑在一根木柱上,已经气绝了。身上全是青紫红痕,血液干涸,唇角浮肿,深灰的眼半睁着,最后的最后,她遗留给这时间的,只是一抹淡淡的伤痛,没有憎恨,看透浮生,看透也绝望透。
“是、是你么?”他不可置信地靠了上去。
白袖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移上她的面庞,声音颤抖,谢同想劝慰他,只听到一声沉喝,“出去!”
“敬诺。”
屋内只剩下了他和巫蘅两个人。
还要怎么确认?
他还没有走近,那一缕熟悉的兰香已经如此清晰,旧时的馥郁,熟悉到令人惶恐不安。
他捧住她的脸颊,泪水一滴滴淌落。
幻想过无数次的相遇,绝没有哪一种会是眼前这样,他生,她死,永无相认之期。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不知道,宁愿不知道……
年少的一个执念,在掌心一寸寸化为齑粉,在指缝之间绝情流走。
他为她披上自己的白裳,他让她干干净净、无牵无挂而去。
傍晚时分,一个部曲在后院中找到了一个木箧,里头工工整整地摆了几本书,里头只有一行行题字。是她的字迹,骨感消瘦,透着一股沧桑和灰败,满篇写来道去,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巫蘅”二字。
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郎君……”谢同跟在他身边多年,知道谢泓的秉性脾气,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该从何劝起,最终只能说道,“人死,毕竟不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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