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饥饿
蝗灾退去之后,真正的饥饿终于开始了。
饥饿的感觉侵袭着人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让他们觉得全身无力,思维空白,肚里饿得发痛发热,胃里涌出一些酸气来。仿佛走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外星世界里,饥饿的恐惧使他们茫然失措,就好像是站在广阔无边的田野,空洞的眼神只能望穿秋水,凝视暗淡的天空;如同大海的苦水,一直翻腾,没有停止的意向;也好像是针刺到手尖,应激性得把手缩回来而无法忍受的感觉;饥饿,就是你生命中被遗忘的悲伤,趁着人少稀疏时,像空气侵入鼻孔,风轻轻吹过脸庞,不知不觉得来临,把上辈子欠下的灾难一下子全部扔给你。
每个人都是软弱无力昏昏欲睡,别说干活,躺着也够呛,大伙浑身浮肿,走道像踩着棉花,东摇西晃的,出冷汗,两眼冒着金星,大人还好一些,孩子们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睁着两只空洞的大眼黯然无神盯着房顶上的梁檩,时时刻刻都在无奈地等待着死亡的侵袭。
孙茂源家是彻底断粮了,他的大儿子孙耀文自从上次离家出走以后一直没有进过家门,蝗灾来临时他偷偷走进了村子里,没脸进家,一起和肖建住在滏阳河边的窝棚里。儿媳妇花容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凤妮和憨子像两只可怜的小猫,破衣烂衫整天蜷缩在墙角晒太阳,从屋里到院外走几十米的距离要歇上三歇。二儿子孙耀武和媳妇新荣同样病倒在炕上,说是病的,其实还是饿的,浑身浮肿下不了土炕。看着一家人病病歪歪的样子,孙茂源心如刀绞,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家人会被活活饿死,地窖里的几柜子银元再也换不来一粒粮食。他后悔当初没有听王半仙的话,把家产全部散尽,更恼恨两个儿子不争气,活活害死了蜗牛,现在好了,报应终于来了,全村的人都要为蜗牛抵命。他不知遭了哪辈子孽,竟然生养了两个禽兽不如的畜牲。
早上起来的时候,孙茂源第一次主动走进了儿媳的房间,他觉得对不起花容,是耀文活活坑了人家。花容今天的气色竟然非常的好,她从土炕上爬了起来,走到镜子的前面抬手捋了捋眼前凌乱的秀发,屋里已经没有什么家具,米缸和面缸早已像个体面的寡妇,打扮的一尘不染,炕上凌乱地散落着一床破被子,地上只剩下一张八仙桌子和一条三条腿的长凳。她的通身已经黄肿发亮,隐隐能看见皮下充溢着的清亮的水,腿上和胳膊上用指头一按就陷下一个坑凹,老半天弹不起不来。看到公公一步进门,脸上现出了一丝羞涩。孙茂源说:“凤妮娘,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全家都去逃荒吧,逃到东北去,听说那里还有富足的粮食,进了孙家的门没让你好过一天,耀文对不起你,我老头子对不起,你,你就原谅耀文一次吧。”孙茂源竟然哭了,在儿媳面前落下了一行昏黄的老泪。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花容吓了一跳,忙说:“爹,你这是咋了,我生是孙家的人死是孙家鬼,嫁给耀文,我没有后悔过,现在仍然没有后悔,你快起来”说着就要伸手去搀公公,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一把扑到,孙茂源连忙抬起手把儿媳的肩头扶起来,抱在臂弯里。花容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泽,睁着不动了了,嘴角上流下一丝污血。
孙茂源急得大呼,孙何氏和孙耀武两口子闻讯赶了过来,看到躺在地上的花容当时就傻了,新荣放声痛哭扑了过去,把姐姐抱在怀里。孙茂源大喝一声:“你们还傻站着干啥?还不快去把那个畜生给找回来!”何孙氏和耀武兵分两路,一路到赵老聂家去报丧,一路去寻找耀文。
何孙氏找到耀文的时候,他正躺在河边的窝棚里睡觉,在寻思着如何能填饱肚子,何孙氏走进来一把提住儿子的耳朵张口就骂:“你个没良心的,有家不回躲在这里清闲,花容死了你知不知道?还不快回去看看!”
孙耀文嘿嘿笑了,说道:“娘,你别吓唬我,也别诳我,回去以后俺爹能饶了我?我可不想被他打得鸡飞狗跳的”。
何孙氏急了,道:“我狂你做啥,你作孽了知不知道?赶明人家娘家来的时候看你咋回复?”
孙耀文怔了一下,然后呼一声站起来飞奔回家,当他进门看到花容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土炕上的时候,眼角终于湿了,像遭到雷击般僵在那里,他霎时间大脑出现一片空白,仁立在房屋中央,久久不动,他根本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死……
孙耀武来到赵老聂家,把花容的死跟赵老聂两口子细说了一遍,纪氏当场就嚎啕起来:“俺那可怜哩闺女啊,你咋恁命苦啊!”赵老聂怒道:“都是你和那个畜生干的好事,知道丢人不?你咋不去死?”纪氏赶紧闭住了嘴,孙耀武脸色一红,知道赵老聂同时也在骂他,连忙告别惶惶溜了出去。
赵老聂说:“还愣着干啥?跟我一起去奔丧吧”,纪氏有点为难,悻悻说道:“我那还有脸去蹬闺女的家门,我那还有脸去见亲家,我不去!”赵老聂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没脸见人了?丢人现眼的,你不去我去!”说着理也不理,走出了家门。
花容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只是在大街上搭了个简易的灵棚,是用高粱杆子扎起来的。找了块黑布在上面盖了个顶就算完事,没有现成的棺材,孙茂源一咬牙,死者为大,把我的那副棺材给花容用上。
灵棚底下没什么人,年幼的凤妮头上缠着一块白布,傻傻的憨子顶着孝帽子,两个孩子柔弱无力坐在棺材旁边,孙茂源陪着他们一起熬到天亮。
花容就那么稀里糊涂埋了,没有响亮的鞭炮,没有请和尚道士做法,甚至没有人哭一声,人们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抬棺材的几十个人走一路歇一路,直到天黑才走到坟上,连拿铁锨的力气都没有了。死人早已不再引起特别的惊诧和家人的过分悲痛,孙茂源家里也饿死了人,这在嘎子沟引起了轩然大波。一种铺天盖地的慌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里,谁都不知道晚上睡觉以后还会不会再醒过来。花容死后那个简易的灵棚没有被拆掉,很快又有新的死者被抬了进去,接二连三,前前后共埋了十几个人。
天再一次黑透了,明亮的星光,似乎搀上了露水,变得湿润柔和,夜空青碧犹如一片海,断断续续的白色碎云,幻化出一道道隐隐约约的河川,飘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遥远的天幕中,浩瀚的银河里,一颗流星候然划破夜空,消逝在宇宙深处,紧接着又是一颗……
满仓又一步一步来到陈太云的房间,进门就毫不犹豫跪了下去,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东家,求你了,你不会真的看着全村的人饿死不管吧,你就行行好,救他们一命吧”
陈太云坐在中堂前的靠背椅子上泪流满面。四岁那年,他的爷爷秉德老汉一路领他逃荒过来,差点饿死,是嘎子沟的人救了他们一命。每当路上遇到恶狗时,层弱的爷爷总是把他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孙子,灾年要饭不容易,走个十里八村的不见得能讨上口吃的,讨到吃的,爷爷自然是先紧着孙子吃,孙子吃完了爷爷才胡乱吃几口,当年那日子真是凄风苫雨,令人铭心刻骨,爷爷的慈祥和关爱,至今想起,他仍感到一种由衷的温暖……童年时的陈太云发过誓,有朝一日自己混出个模样来,一定好好孝顺爷爷,让他老人家衣食无忧,儿孙绕膝,日子过得舒心,也算没白疼他养他。可爷爷命薄,不到六十岁就随风而去了,那时陈家的生意已初具规模,正在向省城进军,陈太云独具慧眼,一路过关斩将,得到爷爷去世的消息时,他面朝家乡的方向长跪不起,哭得死去活来。几十年过去了,每当想起爷爷,他就感到痛心疾首,忍不住要流泪。生意场跟战场一样,丝毫不留情面,你不把别人吃掉别人就会把你吃掉,他横扫省城一切的生意,几十个大铺一夜之间被他风卷残云,心比铁硬。惟独见了这种衣衫槛楼的白发老人就禁不住心里发酸,手脚发软,心脏感到一阵阵刺痛。他常常可以从满仓的身上看到爷爷当初的身影。
陈太云上前一步搀起了满仓,咬着牙说道:“把默子叫过来,从明天早上开始,开仓放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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