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话安平什麽也没听进去。他隐约听到自己喊了一句:我马上到。不等有回音,扔下账簿便亡命般冲出去。
平生多情九
九
隔著厚厚的玻璃墙,特护病房内的情形一览无遗。
裴宿恒静静地躺在里面,神情如往常一般平和宁静。如果不是连接在他身上的那些粗粗细细的管子,不是他过於不正常的脸色,安平真的以为他只是睡著了。下一刻他也许就会醒过来,迷糊地揉揉眼睛,皱皱鼻子嗅嗅空气中的味道露出淘气的笑容:是湖蟹粥吗?快安平,我要流口水了。
明明昨天还通过电话,兴奋地说出了院换他煮东西给自己吃。不过隔了十几个小时,怎麽就会生气全无地躺在这里面。
当班医生一直跟在安平身边,试图解释什麽。安平大脑一团混沌,思维被分割成无数碎块,根本无法将那些零碎钻入耳朵的医学术语拼凑完整。过敏反应、死亡几率,偶尔捕获的几个名词,只能让他的怒火更加炽热。
“你闭嘴!”安平头也不回喝止身旁喋喋不休的医生,“如果他有事,我……”
他突然顿住,胸口剧烈喘息著,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死亡,错乱,离别,他已经历的太多。哪怕只是一点点与此相关的假想,也足以将他逼到崩溃。那种摧心噬骨的痛苦,他早已无法再承受了。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麽久,情况终於有所稳定。安平被允许进入病房陪护。裴宿恒依旧神智不醒。严重的药物过敏引起的高热、呼吸障碍,让他的脸色泛著几乎透亮的潮红。身体布满红斑,一个挨一个,几乎看不到完好的皮肤。汗水出了几层,病号服湿透了粘在身上。
裴宿恒体质特殊,药品要发挥效用所需的时间比较长。安平擦净他的身体,不停用冰水和酒精为他擦拭降温。除了必要的检查,安平拒绝医护人员的所有帮助。他不再相信他们。不管他们能为自己的失误找出多少看似合理的理由,安平都不能再放心将裴宿恒交到他们手中。他们也许专业,但永远缺少一份对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的关爱。
偶尔停下来,安平会一直握著裴宿恒的手。青年的手指节修长,掌心柔软,除了手背上凸起的斑疹,洁净优美的手掌没有半点瑕疵。安平手指微颤地碰触那块血滴样眼红的斑块,小心翼翼握住无力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脸颊处传来不正常的高热体温,却让安平感到莫名的心安。只要还有温度生命就还在继续,有脉搏有呼吸,与他一样还存在於这个尘世。
曾经安平也这样握著父亲的手,寸步不离守在床前,一遍一遍请求父亲不要走。哪怕父亲永远只能躺在床上毫无知觉地沈睡,永远不能再喊他的名字对他微笑,只要身体还是暖的,父亲就仍然存在,他们的家也就不会垮。可父亲好像真的太累了,对自己太过失望了,他第一次没有应允安平的请求,什麽也没有嘱托,便静悄悄地离去了。
安平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所有痛不欲生的狂乱、绝望,如今只留下大段大段的空白。就像一个人在冰天雪地的寒夜里站立了太久,手脚冻死、皮肉开裂,却已不再感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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