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周井似乎没有不悦的情绪,又一位武将站起,抱拳请命:“这天机三营分明是在其他各营掩护下插到前线来的一把尖刀,既然他敢用一万兵马孤军深入我们的包围圈,天机营其他兵马又被我们的驻军纠缠,为什么这时不派兵打他个措手不及,振奋我军士气,让这帮所谓的开朝大军看看我们津门大军的威风?”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大多数人的响应,不管是不是周家的将领,纷纷请求出战。
目前天机三营进入得太深,几乎是送到嘴边的一块肉,如果快马奔袭能将这帮孤敌拿下,对于津门上下的士气将是极好的鼓舞。
“呵呵!”
周井看手下将领们战意浓烈,自然满心欢喜,看他们一个个生龙活虎心里更是高兴,但还是挥手示意他们先冷静,思索一阵后摇摇头,有些阴森地说:“不行,天机三营虽然只有一万人马,但远在十里之外。如果真派两万大军和他们一战,万一被他纠缠上,那就是给洛勇送了一份大礼!”
“将军何出此言?”
众将有些不明白,聪明的却低头思索起来,似乎想到此刻局势很是微妙、很难捕捉到的那一点点不对劲。
周井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用毛笔圈起现在硝烟燃起的地方,又把天机营各营的情况、兵马数目全都标注出来。将地形画好后用直线连接,原本犬牙交错的局势瞬间大不相同。原本混战的地图似乎在一瞬间变成另一幅景象,不少聪明人眼前一亮,看到隐藏的危险。
“好计策呀!”
看懂的人微微愣住,回神时,看向周井的目光越发崇敬。只是简单勾勒几笔就将隐藏暗处的格局分析出来,这种犀利眼光确实让人不得不服!
“深沽那边只有两千驻军,地形也不险要,更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洛勇却用一整个营的兵马去打,显然是一个可疑的地方!”
周井见有些人还看不明白,冷哼说:“天机十营虽然看似气势汹汹,但这副拼命架势却是有粗有细。有佯攻、吸引兵力的,也有只是袭扰的。天机三营借助掩护突破防线是他早就想好的一招,不过接下来的这招算计得更狠!”
“末将明白了!”
一位虎背熊腰的武将走到地图前,看着环环相扣的线路,咬牙切齿地说:“他天机三营已经过了浅水滩直临津门,如果这时调动兵马攻打,势必会把周边的其他兵马牵扯进去,这样我们在防线上就会有所松懈,给天机其他各营继续突破的机会丨?”
“确实!”
另一人沉吟许久,摇头说:“若不打,放一枚眼中钉在面前晃来晃去也不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即使天机三营对津门不构成威胁,但任他大摇大摆地驻扎,也会影响我们的军心。”
“有长进!”
周井笑着点头,对于众将冷静谨慎的态度感觉很是满意,但这时不是夸他们的时候。他脸色一冷,严声令道:“传令,命周云生收缩兵力压到十里小林。没我军令,不准出兵开战,敌方如何挑衅也要坚守不出,只要将天机三营压在那里,不让他前进就行了!违令者,斩立决!”
“是!”
周井一道军令下去,众人顿时豁然开朗!看似逼得你进退两难,但细看十营人马的分布却是另有图谋。众将纷纷围拢到地图前仔细查看周井标注的人马对畤情况,略一思索,似乎找到环环相扣的谋略中最细腻的地方。
旁边一位武将想了半天才回神,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难道洛勇全面开打的目的是为了要掩护天机三、六、七营,用最快速度兵临城下吗?”
“你们呀,太迟钝了。”
周井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先把三营丢过来做诱饵吸引兵力,目的是分散我们的兵力,为六营和七营制造分别突破的缺口。只要我们的防御稍稍松懈,天机营就会收缩兵力,掩护这三营人马用最快速度到津门城下,其他七营马上又拉开防线将我们的驻军纠缠得无法挪动半步。到时候我们首尾不能相接,原本精心准备的阵形也会被彻底瓦解。这个三营看起来是挺好打的,但若一打,损失可能会更惨重!”
周井的话让众多周家将领再次沉思,一个个眉头紧锁地看着地图,脑海里不停勾画一幕幕金戈铁马的场景。兵家之道的一个“诡”字,似乎与平日兵书里所描绘的不同,见识过洛勇变幻多端的手段,让他们在一刹那似乎领悟许多。
周井也不再点明什么,气定神闲地饮起茶,笑咪咪地看着子弟兵们思考,似乎赞许他们严谨的态度。
津门周边销烟四起,到处都是混战的兵马,漫山遍野全是死伤的兵将和哭天抢地的逃兵,厮杀之声震天,百里之内几乎找不到一处安宁静地,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消停。
周井用兵如神,洛勇的手段也是深深无底。两个大神的斗法宛如下棋,这些厮杀的兵马都是他们的棋,按照他们的意愿,用生命进行一场巨大博奕!
虽然到处战乱不断,但不少人惊讶地发现,津门以南一带却是异样平静。天机营分三个方向猛攻津门周边的各个驻防地,唯一没有兵马牵制的却是南边。这种不正常的安静反而更加诡异,因为这个方向驻扎的恶鬼营离津门最近,敌对兵马也最少,却没有配合天机营兴风作浪,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天机营头一天的混战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成果,周云生率领两万大军绕过天机四营的纠缠,将四营引到河边谷道,用小部分兵马困住他们以后,马上又佯装败退,引走埋伏在旁的天机九营。在小密林甩开九营后,又突然袭击在旁伺机而动的天机六营,短短一天,动作之频繁快得让人瞠目结舌。
黄丙忠的九营中了他的计后,腹背受敌,被打得几乎丢盔卸甲,毫无还手之力。
突来变故彻底打乱洛勇原本的计划,让本就纵横交错的兵马乱成一团,原本还有秩序的行军推进,也在一次次的偷袭中被打得千疮百孔!
周云生的两万大军在夜晚时再次孤军深入,几乎送进天机营的包围圈中。本该危险无比,他却来个中点开花,分左右两路再次突袭其他的天机营兵马。周云龙埋伏在深山腹地,又给了前来救援的天机二营一次狠狠的打击,将救援兵马拦截在十里之外,让天机六营腹背受敌,更加难受。
白日里,津门叛军被突然的发难打得异常被动,但一到黑夜,熟悉地形的津门叛军在周云生的率领下打了漂亮的翻身仗,不仅将白天受的恶气全报了回去,还将压境的六个大营全部分割,切断他们的联系后各个击破,使得洛勇精心策划的掩护战术功亏一篑。
当天色蒙蒙亮之时,激战一夜的天机营已在树林中、小河边遇到连绵不绝的埋伏。各营无法互相呼应,再加上对地形的不熟悉,被周家军打得团团转,几乎到了慌乱失措的地步,除了不停回撤以保存兵力,根本找不到别的办法。
待到初阳升起时,六营大军不得不狼狈地回撤二十里,躲避周家军锲而不舍地纠缠,在洛勇亲自率兵救援时才摆脱困境,在一个小镇将疲惫不堪的军队集合起来。
这一仗不算输得很惨,被打了那么久,死伤还不到一万人,损失不大。可是祭旗首战却溃败而归,等于朝廷被打了一个狠狠的耳光!原本号称开朝雄师的天机营上下羞愧难当,一个个恨得直咬牙,但只能先整顿三军,安抚兵将们低落的情绪。
全军集结之后,清点完人数,洛勇勃然大怒。他痛骂十位将军之后,把矛头指向九营将军黄丙忠;因为他贪功冒进,中了周云生的诱敌之计,才让整个战局发生变乱,原本可以互相呼应的阵形被彻底分割,导致整个天机营在一夜之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当时黄丙忠坚定地执行军令,而不是贪功心切而昏头,一看周云生撤军就穷追猛打,也不会导致一天一夜的大战以溃败收场。对于这种结果,大家都不太满意,但多少还保存着兵力,也不算损失惨重。大家都是血水里滚爬起来的兄弟,其他九位将军自然为一时糊涂的手足求情了。
不过洛勇却是铁着脸没得商量,任凭众人磕破头,还是怒喝军法无情,把黄丙忠斩了!天机营的将军说砍就砍,这事即使朱允文也没办法干涉,毕竟首战溃败是对军心最大的打击。以洛勇治军从严的作风,绝对不会放过黄丙忠这个罪魁祸首。
虽然砍了一个将军,让天机营上下情绪一时有些低落,不过仗还是要打的。
当夜将领们再次集合,在军中研究破敌之策。见识洛勇的脾气后,大家收敛许多,再也不敢狂傲轻敌。剩下的九位将军十分严肃,认真讨论周家军新的布防,研究可行的推进之策。
夜里,天机营的将领们个个无眠。洛勇阴沉不语的态度更是让他们羞愧难当,被叛军打成这样,对自视颇高的他们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个个咬牙,无不想把得意无比的周家碎尸万断。
首战大捷的消息也让津门上下为之鼓舞,成功冲袭天机营,为战局打开机会的周云生更被赞誉有加。虽然他率兵在外不能归来,但纪龙马上派人赏去不少财物,封他“先锋大将军”这个有些虚伪的名号。
津门以南集结完成的恶鬼营安安静静地待了一天,隔着十多里地,远远遥望着津门,却只能无奈叹息。虽然全军上下都整装待发,只等军令一下就拔营而出,但没办法参与昨日的混战。因为天机营没如预料中打开混战局面,也没拖住叛军的主力,只有三万兵马的恶鬼营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恶鬼营中帐里,文生武将全部静坐左右,个个面色凝重地听着源源不断传来的战报,和斥候兵探听来的最新消息。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让人高兴的捷报,全是天机各营被穷追猛打的情况,每一个都很详细,详细得让人郁闷无比。
“怎么不说话了?”
许平坐在将位上,一边细细抿茶,一边面无表情地说:“天机营的情况比似乎比预期的还糟,别说三营大军兵临城下同时发难,恐怕连城墙都没看到,就已经被周井打得晕头转向。难道你们没有特别的想法吗?”
“主子!”
孙正农满面阴森,沉吟一会儿后,带着些杀气说道:“从现在的情报来看,造成这种结局完全是黄丙忠狂妄自大。如果不是他被周云生引走,也不会让饶骑将军的计划彻底崩溃。此战大败完全是这个人的罪过。”
“他已经被斩了,没讨论价值!”
许平轻蔑地笑了,环视一圈后,不满地说:“我记得你们一个个平时都能说会道的,这时难道不能说些有用的话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除了苦笑还是苦笑。这时候能说什么?天机十营横空出世、开朝大将军洛勇出山平叛——这些轰动一时的举措在气势上硬生生压死津门叛军!如今首战却被人打得晕头转向,还有什么可说的?
难道要谴责洛勇吗?还是嘲笑天机营的失败?谁有这个胆子呀!
“主子!”
关大明这段时间一直战功卓越,不过他最不喜欢在这种场合开口,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引火烧身。眼看许平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无奈之下只能站起来说:“其实末将以为,从一开始天机营就有点轻敌。虽说他们是开朝大营,战功显赫,但休养了二十多年,还有没有战斗力先不说,光是这骄横傲物的态度已是战场上的大忌,会败得如此不堪也在情理之中。”
“你倒是敢说话!”
许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既没褒奖也没贬斥。想起这个不利的开局,忍不住叹息一声:“周井确实不简单,本以为周家再厉害不过是地方小族而已,没想到人才辈出。不说我们小打小闹过的那些青年才俊,光是今天耀武扬威的周云生已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沉稳冷静,以两万兵马来回奔袭就闹得天机营鸡飞狗跳,这种青年将领,恐怕兵部名册上都找不到一个能与他相比的。”
“确实!”
陈奇赞同地点头。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真是佩服周家的治家之风,子孙们完全没有半点纨绔之气,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满门戎马都是有勇有谋的人才,再加上周井这个家主的凝聚力十分强悍,周家俨然是朝廷大军面前最狠的一只拦路虎。
在失败的时候称赞敌人,这种怪异的谈话瞬间让帐营内沉寂一片。毕竟现在天机营吃了大亏,三营人马无法兵临城下,恶鬼营也只能按兵不动。自从恶鬼营的旗号拉起来以后,这种窘况还是第一次碰到,所以众人都有无力的沉重感。
许平也是苦笑,见众人脸上表情和自己差不多,不知该说什么。眼角随意扫了一下,突然看见坐在角落最不显眼的杜法。他似乎没受气氛影响,依旧兢兢业业地抄写着什么,一脸漫不经心,老实得快让人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
“杜宏!”
许平心想: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武将们没有办法就让文生想,索性笑咪咪地问:“所有的战报你都看了,有没有总结出什么?”
杜宏虽是文生出身,不过谋算了得,没有半点文人的迂腐之气,反而心思玲珑让人称赞,心狠手辣、只求结果不问过程,是个典型的实用派阴谋家。这段时间以来,他用他的聪明才智得到其他人的认同,营内的武将们对他赞誉有加。
“我?”
杜宏抬头时愣了一下,见众人都把期许的目光看向自己,脑子一转,摇头说:“属下不懂得行军打仗之法,将军们都没办法了,我哪有呀!”
本来许平还以为这个怪才会有什么另类看法,没想到他也会明哲保身这一套。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无计可施,只要他别说出独到见解,这种低调的作法不会得罪营内的各个武将。
许平不禁失望地摇头,这时杜宏似乎察觉到主子不满的情绪,抱拳说:“主子,属下确实没有办法。但属下建议可以把所有的门生招来。虽然这是将军们的事,但多一人也多一个想法,也许能琢磨出好办法。”
“都招来吧!”
许平感到有气无力。这些门生虽然聪明异常,但碰上不熟悉的战事,不知道行不行?这时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但看杜宏这八面玲珑的态度,心里真有些火一声令下,文官们也被招进帐营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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