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定国归来之后,前脚刚进柳国公府,后脚卫夫领了一众护院便跟了进去;他连自己的房中都未走到,便被披甲挂麾,半推半捆的架出了国公府,上了马车,送到了当朝宰相梁相公的府邸。
梁相公上朝还未回府,府邸中等待着见他的人就排了十来丈;卫夫将柳定国直接送进了客厅旁的偏房,柳晋坐在里面,已等待了多时。
这宰相府待客的偏房,以柳晋的身份等在其中已是逾越,何况是他的门客卫夫?将柳定国送到后,卫夫便退了出去。柳定国神色复杂地对柳晋道:“我好歹也是一军之将,总被文卿这样绑来绑去,说出去怕不让人笑掉了大牙。”柳晋淡然道:“若是捆一捆能改变一下忠之这轻率的个性,我倒是极愿意的。”柳定国也不与他做口舌之辨,到一旁椅上坐了,道:“以你我身份,能坐到这偏房来等待梁相公召见,倒也真稀罕。”柳晋望他一眼,叹气道:“若忠之将用在战场上的大智慧分出少许用到官场上,你我之路便好走多了。”柳定国嘿嘿一笑,道:“文卿莫来夸我,战场上,对面是敌人,后面是兄弟,打起来有甚难的?官场上,前面的不一定是敌人,后面的不见得是兄弟;枪头歪半分,便万劫不复,实不适合我这样的粗人。”
两人等了约一个时辰,梁相公下得朝来,见了他二人,相谈了片刻后,二人叩拜出来,卫夫领人候在外面,待二人上了马车后,打道回府。
车中,柳定国道:“文卿如此急着走?”柳晋点头,语气平淡地道:“前几日我虽行事低调,但今日与你拜见了梁相公之事,是瞒不过我大哥的。此时不走,待他反应过来便迟了。”柳定国摇头叹道:“兄弟二人,竟阋墙至此。”卫夫闭口不语,他们家中之事,他是不便插嘴的。柳晋神情淡然,仿佛所说的是他人之事一般:“本朝向来不容一家人中有二人同居高位,我若有所图谋,大哥的前路便危矣;古来权之一道,从不是区区亲情可阻。”柳定国望他一眼,神色复杂地道:“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如何会上了你的贼船。”柳晋听了这话,嘴角微扬,笑得温润亲和:“因为我是较好的选择——忠之是明白人,自然是清楚的。”
卫夫坐在一旁,绷着脸看不出表情,心中冷笑不止。他二人与柳颜是血亲关系,话中便颇婉转,只是那柳颜,又岂是“较不好的选择”这样的话能够带过的?自六年多前卫夫进了柳晋的幕府后,便开始在京中埋下眼线,数年来虽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对京中之事也多有了解;柳颜蒙祖荫得了御史中丞的位置,其行事之杀伐果断、手段之狠辣,较柳晋更甚数倍,被其一封奏折弹劾倒的五品以上大员便有三位之多;梁相公曾私下评他“貌似忠良,实则奸滑,胸襟气量差其父远矣!”也正是因为梁相公这种态度,柳晋才来走他的路,让柳颜嫉恨不已。
24
回了柳国公府后柳晋给下人们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去街市买些特产带了,晚间整顿好行李,明日一早便启程回扬州。
当夜国公府摆了送行宴席,席间柳颜拉着柳晋的手,关切地说了许多话,柳晋也极感动地向兄长道谢,两兄弟看起来兄友弟恭,极为亲近。
第二日凌晨柳晋一行人天不亮就出了城,柳定国身着布衣打了马来送,直送到城外十里处,才将离去。四喜假扮将军那几日,与柳定国的两位亲信军士闲谈时,听了许多边疆酣战、血满黄沙的故事,也知道这位与自己同年的年轻将军虽然声名不显,但已是北国疆场上数一数二的大将,这时见他风采,心中颇为蠢动,恨不能也去沙场上搏杀一番,做些功垂千古、扬名立万的事业来。不过四喜也深知此愿无望,只心中幻想了下,便收敛回心神,扶稳背上长枪,随着队伍往归乡之路行去。
马车中,卫夫面色凝重地对柳晋道:“大公子没有来送,并不合理。”柳晋脸色沉静得如同一块岩石,口中略带讥讽的说道:“许是忙得没有时间来演戏吧。”言罢与卫夫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有了底,不过并不需要明说。卫夫道:“我们这一行人虽然显眼,但人多势众;正面刀兵相对的话,一来我料大公子手中并无可用之兵——威远军他是万万指使不动的;二来在中原内地私自调动兵马,罪同谋反;三来,若买山间草莽相对,人多便容易消息走漏;凭此三点,我以为,正面攻来概率是很少的。”柳晋看了卫夫一眼,异常冷静的道:“纯和缘何以为,大哥现在已对我起了杀心?”卫夫面无表情地道:“大公子心中所想,我并不知。不过万事须得防备万一,从最坏结果先算起,方能杜绝隐患。”
柳晋扭头看向车窗外的天色,脸色阴沉,久久不语。半响后出声道:“以纯和之见,当如何应对?”
“一是务必星夜兼程,尽早回到扬州。二是调遣数十精干之人,在公子周围随侍,以防暗箭。”卫夫侃侃而道:“三是请公子尽量莫要出马车,普通弓弩,是射不穿这车身的。”柳晋嘴角抽搐了一下,道:“纯和会不会太过小心了?有此必要么?”卫夫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道:“公子与大公子的差别在于:公子最终总是给人留了后路;而大公子向来是喜好赶尽杀绝永绝后患的。故在下与文秀兄、忠之兄,皆不取他。”
柳晋沉默不语,卫夫又道:“据我这连日来的观察,这十人皆是勇智具备之人,为公子车马随侍,可保安全:沈教头、陈四喜、李……”
“四喜?”柳晋意外道。
卫夫目不斜视,神色自若地道:“这人个性沉稳、率真刚直,又观察入微,行事让人放心;若加以扶持,他日难免不是可造之才。”
不多时沈教头、四喜等十人被招到了柳晋马车附近,卫夫变戏法似的从马车底下抽出来十套精工制作的铁链铠甲给他们批了,又各自装备了堪比军中精锐刀兵的兵器,连柳晋都看得目瞪口呆,私下问他道:“你从何处弄来的?”精锐兵器倒也罢了,那铁制的铠甲一向是受朝廷管制的,非军队不能装备。卫夫面无表情地道:“跟忠之兄借的。”柳晋默然,这种话他当然不信,只在心底默默同情柳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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