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觉得您不快乐,但他其实比您更不快乐。
有时候为人父母,与儿女南辕北辙的态度板的过正过久,时常会忘记了那个最初始的目的了。仿佛是一场漫长的博弈,单纯只是不想输。可真要折桂了之后,赢家的奖励是什么,输家的惩戒是什么,不清楚且也并不重要。从呱呱坠地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到满月时希望能独立成材,再到往后希望后失望,失望后绝望,手里的筹码越落越多,孤注一掷似的赌注却越下越大。越是倔强着不肯回头,越是要缰绳套牢,指甲嵌进肉里也紧抓不放。
自己满手斑驳,他颈上也是一道抹不去的乌青的勒痕。较劲儿不服软成了牵绊,一刀斩断了绳子,就像什么都了无踪影了一般。当往往人生就是个最不具像的概念,它既不是给别人看,也不是给自己看。
所谓“平安长大”,又究竟丢失在了往前数多远的路上。
白蝴蝶也飞的困倦,停在一朵洁白的芫荽花上小息。林双玉挽了一把头发,把篮筐勾在精瘦的胳膊上,“回家,把裤子带去清池那儿细细,日头好,一晾就干。”
乔奉天端了一个筒箍的乌木盆,舀了一勺皂角,取了一个小臂长的木槌。郎溪人用不惯现代玩意儿,家务劳作的工具都仍然传统。若是有人用了新鲜物什,旁人看了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古怪复杂的隐秘心思,一定要群起攻之,明里暗里说他猴七八怪,忘根忘本,净学着跟平常人不一样。
郑斯琦换的裤子是乔思山的,簇新的一条涤纶裤,乔思山穿得绞边儿,上了郑斯琦的身,愣是成了条七分裤。乔思山夸人也一如他本人般耿直质朴,说他的腿是自己这大半辈子里,见过最长的那一个。
“我阿妈没和你说什么吧?”乔奉天走在去清池的一截低矮的土胚墙下。
郑斯琦反复提着过短的裤脚,“你觉得她能说什么。”
“问……你和我的关系。”
郑斯琦侧过头笑,故意反问,“你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明明是最简单的设问,可一时让他去答,乔奉天却答不出。
路过一道狭窄的夹巷,人家渐渐稠密了,几束烟囱里正徐徐腾出白汽,人声狗吠也时有时无,隐隐约约地及近。郑斯琦想帮乔奉天拿手里的乌木盆,低了头伸出手,却见对方明显地向后一缩手。乔奉天戛然停了脚步,回头看他。那根弦的两端,像是被人霎时绕指横拉。
“你……”
“你在这儿等等行么……等我先走过去一会儿,你再走。”
“怎么了?”
乔奉天不响,过会儿又说,“行不行?”
见他不想多说,郑斯琦便不多问。他点点头,看乔奉天眼底一闪而过的仓皇彷徨,“好。”
他立在原地,看乔奉天的背影在夹巷上方的一线天光下雾化着,空气里浮嚣的尘埃细小零碎,一粒,就像浩瀚宇宙里的一颗渺小星球。对方低头走得极快极快,快地甚至仓促狼狈,仿佛是个逃命的姿态。在郑斯琦要怀疑等等自己根本追不上他的时候,四岔口里隐隐传来声变了调的,一波三叠式的“哦哟!”
夹巷传音效果非比寻常,即便郑斯琦本无意去听。
“这不奉天嘛哎哟喂!哪阵风把你这会子给吹回来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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