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晚华在镜子边坐了一会子,便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条红绫出来,瞧见屋梁太高,便拿着红绫在屋子里转了转,最后瞧见里间纱门上的横梁不算太高,便将帘子从门上扯下来,然后将红绫抛了上去,最后咬牙站到了海棠春凳上,将红绫打了结,便将头探进环扣里去,眼角流下两行泪,一咬牙,将脚下的春凳踢倒。
因红绫勒得紧,楼晚华忍不住想咳嗽一声,偏又咳不出来,脚下胡乱地蹬着,脚尖怎么都踩不到地上,耳朵里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荷荷声,心里越发着急,脚也蹬得更加厉害。
冷不丁地,楼晚华对上了一双杏仁眼睛,双手拼命地抓住红绫,挣扎间,竟想对那人喊救命。
“楼姨娘在喊什么?”石清妍笑着伸手,看见楼晚华挣扎的手近在眼前,便伸出手去够,有意将自己的手从楼晚华的指尖划过。
楼晚华只觉得头脑胀痛的很,顾不得去想石清妍是给她羞辱最大的人,也顾不得去想生死事小,名节事大,竭力地伸手去够石清妍,嘴里无声地喊着救命。
“要我放你下来?”
楼晚华眼睛拼命地眨了一下。
石清妍在屋子里转了转,嘴里说道:“楼姨娘的针线筐在哪里?剪刀在哪里?”说着,转到外头,找到一把剪刀,便转了回来,扶起凳子站在凳子上拿了剪刀去剪红绫,待剪开了红绫,听见楼晚华嘭得一声掉在地上,又听到门外响了一声,看见秦柔、石蓝婕都在门外看,便从地上站起来,手里转着剪刀,笑道:“秦姑娘上回子没死成,来楼姨娘这拜师学艺呢。”
秦柔脸上一烫,便忙转身走了。
石蓝婕向前一步,见石清妍眼光冷了冷,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忽地缓过气来的楼晚华猛地向石清妍扑过来,伸手便掐在她的脖子上。
石清妍脑后勺砸在地上,闷闷地一疼,就忘了动作,呆呆地看着扑在她身上面目狰狞的楼晚华,头脑略有些眩晕,转而,手上一暖就觉有人抓了她的手拿着她手上的剪刀向下一扎,随后听见楼晚华凄然地啊了一声从她身上下来缩到纱门边。
石清妍微微仰头,看见楚律正握着她的手,便笑道:“王爷来了?”
楚律冷声道:“你若真想死,本王成全你,何必非要死在这种女人手下?”
石清妍摸着后脑勺,瞧见另一只手上的剪刀尖上染着血,便笑道:“臣妾不擅长与人近身搏斗,若是离着一步之遥,臣妾想都不想就扎死她了。只是王爷是怎么过来的?”
“我瞧见你过来了。”
石清妍从地上站起来,笑道:“我是瞧见楼姨娘今日没规矩地在我屋子里直接转身出去,没有按规矩退出去就觉得异样。后头孙姨娘、窦姨娘来,说楼姨娘脸色不好,今日忒地冷淡了一些,因此觉得蹊跷,叫了祈年去偷偷看了眼楼少爷,听说楼少爷脸色沉重跟死了妹子一样,臣妾就过来瞧瞧楼姨娘了。”
楚律听她自顾自地解释着为何来找楼晚华,便笑道:“王妃多事了,且心也太软了一些,她要死,便是要陷你我于不义,你由着她就是了。本王有几句话要问你,咱们回去吧。”
石清妍眼珠子一转,又看地上缩着的楼晚华十分可怜,便笑道:“王爷不早说,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楚律稍稍想了下,便又说道:“既然楼姨娘一心求死,就送了她去京城吧,即便是颗弃子,楼姨娘也想在临死前多瞧瞧自己的亲人。”
楼晚华伸手摸着自己的肩头,方才她按住石清妍,石清妍手上是没有力气的,那她肩头上的血洞便是楚律扎出来的。先是伤了心,此时听楚律这般说,便忙摇头,暗道自己不该这样急着求死,不,自己压根就不该求死。想到若平安无事回到京城,只怕楼家人会责怪她,便不住地摇头,暗道自己活着回去无颜面对家人;若叫她回京,她只能在路上再寻死了。想着,便又在心里想着寻死的法子。
石清妍听到弃子,心想难怪楚律那日没来楼晚华这边,笑道:“好主意,便这么着吧,今晚上就叫楼姨娘上路,万幸这天冷也不怕伤口化脓。”
楼晚华手掌下染满了血,瞧见楚律要出去,忙要开口求他将她留在益阳府,张开嘴,嘴里便灌满了血腥味,嘴张开了,却吐不出一个字,心知自己伤了嗓子,便忙跪在地上求楚律,心里回想着弃子二字,不由地又怔住,暗道她满腔欢喜地等楼朝日来,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弃子。
石清妍看着原本仙子一样的楼晚华一身血污神情痴傻,便说道:“蝼蚁尚且偷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楼晚华低着头,听到石清妍的声音,眼中立时又充满了愤恨,暗道她是何等人,又是姨娘这称呼,又是侍寝表,更引着她去看光着上身的王钰,哪一样不要了她的命……听见楚律与石清妍出去的脚步声,她忙膝行要求楚律将她留在益阳府,身子动了一下,扯动肩头的伤口,便又哀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搂住的却是石清妍的腿。
石清妍扶着楚律甩了甩脚,将自己的腿从楼晚华怀中抽出来,随即顿了顿脚,叹道:“哎呀,我最看不得被自己家人逼死的人了,王爷,你把她的手给臣妾绑了,别叫她伤着我,臣妾来跟楼姨娘说一说这其中的是非曲直。”
石清妍要踩楼晚华的态度楚律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此时瞧见她一副下定决心要将楼晚华开解出来的模样,便微微蹙了眉头,伸手拿了掉在地上的红绫将楼晚华的双手绑在背后。待绑好了楼晚华,就瞧见石清妍自己拿了个蒲团坐到了楼晚华对面。
石清妍仰头看着楚律,说道:“王爷可以先走了。”
楚律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也算是抓到了石清妍的短处了,想着,便依着石清妍的话走了。
楼晚华呆呆地看着楚律径直走了出去,眼睛干干的,一时流不出眼泪,原本以为楚律是敬重她的,至少在一院子侍妾中她是最端庄大方的一个,不想……想着,便眼睛冒火地瞪向石清妍。
石清妍伸出手盖在楼晚华的眼皮上,笑道:“你别瞪我,我可没逼着你寻死。方才跟王爷说的话是假的,我早叫人躲在偏厅的房梁上了,你们的话我听得清楚,听说你哥哥逼你去死,我才过来的。”
楼晚华心中不禁又唾弃了石清妍一回,暗道这女人果然是小人,亏得她还怕石清妍叫人在厅外偷听,原来偷听的人早安排上了房梁,将石清妍所做的一切想了一通,心里冷笑连连,暗道早知如此,便叫朝露、流云两个将她弄死,如此,也就没了如今的事。
石清妍收回手,又撩拨了下楼晚华的头发,说道:“你往日里的沉稳大气哪里去了?瞧着你永远一副云淡风轻模样,我还当你对付什么事都从容不迫呢。”
楼晚华偏过头去,手上挣扎了一下,且因楚律榜得太紧,挣扎不出一丝缝隙。一双眼睛重又瞪向石清妍,须臾便酸涩地落下眼泪,心道楼家人要她死,她只能从容不迫地去赴死,肩头上一疼,她不禁瑟缩了一下,瞧见石清妍拿了帕子按在她肩头的伤口上,便扭身避过。
“身为弃子,也应该一心向上,想法子让自己成为一步活棋。”石清妍收了帕子,瞧见帕子上的血,不由地回想起上辈子的事,成一出生就是一枚弃子,便是她的父母,也没想到,这枚离不开病房的弃子,会成了一步活棋,“楼家要不要你,取决于你有没有用,你若是有用了,他们焉有不要你的道理?”
楼晚华撇过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按在肩头的手掌下也因鲜血粘湿起来,心说论起模样气度才华,自己哪一样不比旁人强,怎会是个无用之人?只是虽是如此,却终归是个女儿家,要么便是站在锦王这边背叛楼家,要么就是站在楼家这边被锦王舍弃。方才她自裁,还有锦王的话,都表明她如今在锦王府难以立足了。
“你若当真有用,就该力挽狂澜,叫原本舍弃你的人重新簇拥在你身边,奉承你,巴结你。”
楼晚华眼皮子跳了跳,暗道石清妍这话说得轻巧,嘴张了张,嘶声道:“王妃……莫事……不关己……”
石清妍伸手掩住她的嘴巴,笑道:“楼姨娘,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有些事你不知道,但楼家将你送入锦王府,又要你死,你死过一次了,剩下的命就应当是你自己的了。难道,你不想在王爷面前立功?难道你不想叫楼家人日后幡然醒悟到今时今日他们的决定是错的?真正有能耐的女人,便是夫家跟娘家有再大的怨仇,也能灵巧地化解。”
“……说得……简单……”楼晚华用力说出,想吐出口中带血的唾沫,又不甘心再在石清妍面前失态。
石清妍笑道:“若是简单得人人都做得,怎能凸显出你的好处来?你听我的,若不想死,又想过得好,便想法子叫楼家跟王爷和解了吧。”
“若……王妃……是我,该……如何做?”楼晚华忍不住咳嗽起来,每咳嗽一声,便如被人在喉咙上割了一刀。
石清妍托着脸,当真想了起来,笑道:“若我是你,我先将你大哥说给你的话跟王爷坦白从宽,然后赌咒发誓对王爷忠心不二。然后瞒住你大哥自己先一步回京,回京之后,作为京中锦王府的最大的主子跟京中各家走动来往,见微知著地试探出各家对锦王府的态度。然后拿了这各家的态度下一盘棋,努力让自己这弃子成为一步活棋。于此同时,你还可帮着广陵侯夫人在京中立足,广陵侯夫人跟王爷亲密的很,你这也算是在向王爷尽忠。”
楼晚华原是赌气地一问,此时听石清妍微微道来,心里先是诧异,暗道这人好机警,怎会在须臾功夫就想了这么多的事,随后又细细考虑起她这话,眸子转动两下,觉得石清妍这话有道理的很,兴许楼朝日会错了楼老爷楼夫人的意思,兴许楼老爷楼夫人不过是一时草率下了这决定,待过两日,他们便会后悔……死来想去,总归是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便不肯再去饶第二圈了,暗道且不管石清妍说这话的背后有什么目的,自己且由着她,船到桥头自然直,楼朝日从京城过来,楼老爷楼夫人远在徐州,兴许楼朝日是自作主张……
茫无头绪地想了一会子,楼晚华便点了点头。
石清妍笑道:“你这样才对,你等着,我替你跟王爷说好话去。”说着,便脚步轻盈地向外头去,心想她先有了个军械专家的虎皮,然后又有肖氏、楼晚华替她打探清楚京中的消息,便是过去了,也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虽说肖氏、楼晚华各有心思,但眼下她们三个的奔头可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保住锦王府,才能保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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