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到了阳台上。暑气渐渐凝聚的清晨,路上行人寥寥。一群绿盈盈的苍蝇从一副被丢弃在垃圾堆里的下水上飞起,带着一股湿润而不洁的气味,温热伤感,扰得人没来由地,从灵魂深处泛起对无常的坚信。
一个早起的晨跑者沿着窄窄的步行道靠近,又远离。何肇一注视着他的身影在朝阳中被拉长、拉长、再拉长,并最终融化在熹微的晨光里。
“对了,苏,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安德鲁从那个硕大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钱包,“拉达在马厩里找到的,托我转交给你。我还在想,该在哪一站给你寄件会比较省运费……柬埔寨缅甸和泰国哪一个离你家更近?哎呀,其实我可以等回了芝加哥以后寄给你在学校的地址对不对?不过这下好了,彻底省了运费。”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谢谢你,安德鲁。”
无论是在进山途中相遇,还是找回失而复得的钱包,这两个事件的概率都过于小了,更枉论二者交集。苏迦一直是无神论者,此时的脑中也不免开始开始冒出一些玄学假说。
“米娅呢?”他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米娅她……她回俄罗斯了啊,”安德鲁的蓝眼睛黯淡了下来,“五天前我们就分开了。”
“哦……对不起,我真抱歉,安德鲁……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没有关系,那又不是你的错,”安德鲁雀跃了起来,拍了拍苏迦的肩膀,又夸张地捂着心口说,“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是得到的更多。感谢上帝,这依然是一次非常好的旅行。”
阳台对面那棵高大的阔叶树里似乎藏了一只鸟,或者两只。宽大的碧绿叶片簌簌地抖,像个不胜住客骚扰的无奈房东。
何肇一等了很久,耐心得自己都觉得诧异,这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鸟,只是晨风摇、树影动的错觉罢了。
晨起的小摊在街边卖削好的菠萝,一牙一牙,码得整整齐齐,垒成一座黄金宝塔。筐里还有新鲜的山竹和椰子。罗望子和珊瑚油桐的树叶一夜落尽,又一夜遍生。
风穿过叶片间的缝隙,如同海潮,呼啸而来,呜咽而去。
拜河水向东流。
安德鲁那一口白得耀眼的牙齿泛着光:“对了,苏,在拜县有什么特别值得去、一定不能错过的地方吗?”
苏迦刚想开口,两边的司机却都已经开始用英语催促各自的乘客上车了,这意料之外的重逢,远远比两个人想象得都要短暂,短暂得甚至不够交换一句无关紧要的经验。
安德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背起了自己的行李,是一个巨大的登山包。
“我竟然不知道你的行李有这么大,里面都装了什么?”
“里面啊……是——”安德鲁夸张的比了一个很远很远的距离,挤了挤眼睛,“——是我的整个人生。”
临走前,安德鲁伸出手来,紧紧搂住了苏迦的肩膀,力气大得似乎要把他按进自己怀里。
何肇一回到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数出了早晨份的药片。
吃完药,他又出门去了镇上,找到了付费的国际长途。
电话接通了,他对那端的人说:“之鸿,你好。是我,我是何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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