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曾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可现在已不会这样想。社会上凄惨的人比比皆是。年前我曾看到一则新闻,南部有个先天失明九岁小妹,双亲俱亡,每日与她的奶奶拾荒度日,祖孙俩住在垃圾山里,后来奶奶出了车祸,没死,却瘫了;那小小的身躯一肩扛起生计,她要捡垃圾也要照顾奶奶,左邻右舍看不下去时常给予接济,这件事在当地流传得很快,先是派出所与社工出面慰问,后来连新闻媒体都一一出动,偏偏报导写成赚人热泪的边缘祖孙情,开始有各方单位出面为她们募款,当时是我爸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客厅看这则新闻,我走出去时就听他打了个电话,捐了一千块钱。她们惨吗?惨。我完全无法想象那个九岁孩子的心理世界。她不怕吗?对了,她还看不见吧?她的视觉世界里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她是怎么开灶煮饭的?她是怎么走路的?一件废弃物,她得蹲在地上摸多久,才能确定这是一件可以换钱的『生机』?会不会歹人恶意欺骗她、欺负她?……镜头照到她的时候,她骨瘦嶙峋,瘦弱的简直不像一个九岁孩童,她的眼球是上吊着的,眼珠灰浊无神,记者问她话的时候,她眼皮不停打颤,小心翼翼,记得有个问题是:「妳爱奶奶吗?」她毫无犹豫,嘴角牵起一道浅浅的又羞涩的笑容,她生得并不可爱,可下一秒从电视机里传出的答案,却叫我头皮发麻,无比震撼。
她无比笃定又天真地说:「爱。」……后来我也拨了那通捐款专线。
那声『爱』,就那样无关紧要地深烙在我的记忆里。一个九岁的瞎眼女童,明眼人看几乎都觉得唏嘘无望的未来,一天十个小时她都在推着叮叮当当、散发异味的斑驳推车,她说,爱。这一秒钟就不知已赢过多少成年人,我心底五味杂陈,当下打得那通电话除了有同情之外,更含着隐隐的佩服,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生活,都比我一个近三十的大男人来得有勇气。
我甚至不敢再多看一次那篇报导。
……第二轮的时候,我压着王克,他紧紧抱住我。我们俩是只颠在海浪的木筏,内里腐朽,满目疮痍,于铺天盖地的浪潮上捆绑着载浮载沉,他舔掉我身上的汗水,发出餍足的叹息;我奋力在他身上驰骋,右手始终紧握成拳,出汗的掌心高热湿滑,王克的舌头划过我的指缝,也许是麻木了,我已渐渐感受不到手心那小张贴纸的存在,可即使如此,我的手也松不开。
「青,阿青……」王克在我耳边,用着彷佛已登极乐的语气着迷地说:「你真棒、真棒────你跟我在一起吧。」
「跟我在一起吧,求你了。」他不断吻着我……
我张开嘴,像听见,也装作听不见。
空气中充满精/液的味道,我恍惚地陷入一阵迷离的低潮中,无可自拔。
我无法说服自己再回头去找高镇东,但我也并不快乐,整个人像被生活一点一滴地掏空,刚刚的性有多激动,此刻就有多失落,铺天盖地的空虚是倾巢而出的黑蚂蚁,占据满腹张牙舞爪地爬,钻进五脏六腑,全身都在隐隐作痛。
我总是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暂时性的,总有一天会好。
可今晚这种低落却以燎原之势大幅吞噬着我。
这是那通电话的后劲在作祟。
几个小时前,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七彩的舞池里乱窜,我造了一座囚笼围困住自己。
我太了解他了。
高镇东说重头来过,未必是假;但要他改变,太难了。
我们充其量就是对炮/友,我却对他有着占有欲,彻彻底底超脱了肉/体关系────我想要他的全部,想要他的感情。
我一直在忍耐,这不代表我毫无感觉,再这样下去,今天是打一架,也许哪一天就是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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