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凤潼想着西北战事也该是紧张的,不过丈夫和公公有大军在手,应当还算从容,不会比中京这边更险了。他又想着那些胡人看着中原乱局,恐怕会趁此机会加紧攻打西北,心里又有些不放心。这种担忧,和对自己的担忧全然不一样,是没有什么道理和根据的。凤潼本来以为自己将永远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过下去。死到临头的那一天,就去死了。若不到死的那一步,就挣扎着活着,顺应天命。可是现在,情势危急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从心底里生出来,凤潼知道自己不能像从前那样一了百了地死了。如今他有丈夫,有孩子,一身牵挂,再放不下。
凤潼为着自己和孩子的命运仔细考量。他不打算跑。一来,他即将临盆,身子不便奔波。二来,城外兵荒马乱,而中京城铜墙铁壁,驻有禁军,并不会比城外更危险。出于平安考虑,凤潼恢复了一批奴仆的民籍,分发银两准许他们自己逃命去。好在还是有一些人忠心耿耿地愿意留下来侍奉他,这样他生孩子的时候也不至于无人可差遣。这倒让凤潼松了一口气。现在的时日,找好的奶妈和专门伺候月子的人并不很容易。宫里倒是肯定有多余的伺候的人的,因为有个娘娘正怀着皇帝的头胎,但是凤潼不想去出这个风头。
凤潼并不是不害怕,但是害怕也没有用,索性不去想了。自己控制自己不去忧愁特定的事情,这无疑是一种本事。他本来没有这种本事,是崎岖漫长的人生强行赋予了他这种本事。如果他现在还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他可能早就像许多人那样忧病而死了。在这种年代,在灾祸发生前病死,很多时候是一种福气。凤潼想到周成暮。他只有在周成暮面前可以委屈,可以撒娇,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安,可以满心满意全部依赖他。周成暮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冷战,也闹不愉快。可是凤潼知道,他就是仗着周成暮喜欢他,所以不再愿意像以前那样一个人独自忍受痛苦。
可是没有周成暮的时候,日子还是要过。奴仆们因为主人平静的样子,心里也觉得镇定了。因为人少了许多,又是大战当前,所以府里显出一种谨然有序又紧张的气氛。这时到了春天了,天和气清。因为是动乱前最后的安稳日子,所以又比寻常春日更为静谧美好。凤潼披着周成暮的衣裳在纱窗下小憩,身边小茶几上搁着一壶春茶并两只旧的青瓷茶碗。他吃茶的时候,给两只碗都倒茶,先拿其中一个啜一口,放下,又痴痴地去饮另一碗,如此这般,就好像他就在自己身边一样。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孕中脆弱,所以思想和平常人不一样了。他决定等以后他和周成暮见面了,他也不会告诉丈夫这件事,因为这实在是羞耻至极。
皇帝尚在,百官尚在,禁军尚在,中京城没有这么容易被攻破。经过了几天混乱后,果然秩序在朝廷的掌控下略有好转。关于皇帝血脉的流言被皇帝下令用雷霆手段处理,几个罪首的头颅被挂在菜市口示众。一些牵连的犯人,其中几个出身贵重的都被无一例外地处死或收监了。现在,倒是没有人敢公然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大霍建国不到一百年,承的是接连好几个短命王朝的国祚。因为一直乱着,所以百姓并不很懂得敬畏。如此,倒是给百姓们好好敲了一次警钟。下仆将这件事报告给凤潼。这些流言,模模糊糊地和他心里的一些疑惑对应起来,到底还是不能彻底明晰。然而,他也不觉得这事的真假有什么意义了。他没有对它有任何评论,并吩咐自家的下人们不许私下说闲话。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弃城
皇帝南宫穆这些日被流言所困扰,为战事而忧惧,终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他一日最多睡上两个时辰,而这两个时辰却大半是梦魇。幼时被人追杀不断逃命的惊恐万状,被迫处死赵司马的无能为力,在夏侯丞相身边的战战兢兢。在他坐上大位前,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曾经怀疑过赵司马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是后来他自己否定了这种说法,也否定了自己不堪的身世。从母亲,到赵司马,爱护他的人终于一个个地死了。过去的噩梦和现实的威胁搅在一处,他的忧惧与日俱增。他觉得自己受尽了苦难才得到这个珍贵的位置,绝不能死在夏侯莽的屠刀下。在他批改奏折的时候,朱笔在昏黄的烛火下是着血腥的红色。那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大喝一声,把笔和奏折摔得老远。朱色的墨溅得汉白玉地砖上星星点点。铁血的,做皇帝的心忽然变得无比软弱。就是在这时,他决定要出逃。
朝中有忠良义士,亦有贪生怕死,阿谀谄媚之徒。皇帝现在专门听取小人的意见,出逃的心益发坚定了。与他一道的不过是小半个要为他办事的朝廷,身怀龙种的陈婕妤并几个得力的太监罢了。中京的百姓,效命的文武,宠爱的宫人竟然都被皇帝抛下。见夏侯莽的大军夏侯莽离中京只有五十多里地的时候,皇帝差杜公公悄悄来与凤潼报信,叫他收拾东西,隔日便随他出逃。
“逃到哪里去?”凤潼惊愕道。
他见杜公公面色犹疑,便知道皇帝不愿意提前让人知道他的去向,免得不安全。然而凤潼细想,北边不行,西南不能,中南不行,可供选择的左不过东边行宫所在的两三个地方,个个都不是能安定的。
凤潼在此前都算是镇静,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感到焦急:“不行,陛下不能走。皇帝走了,民心便散了。更莫说还要带走军队并文武官员,这些人一并走了,这就是把中京拱手送给夏侯莽。”
这些道理,谁不知道呢。杜公公苦笑道:“夫人,圣心已定了。您还是不要违抗圣意的好。”
凤潼摇摇头,道:“我不走,我也走不了了。我能跟着奔波,我腹中孩儿却不能。若是我在路上分娩,势必拖累陛下……”
杜公公一个眼色,凤潼会意地遣散了旁人。杜公公是几十年前就侍奉在宫里的,算是在宫中一个不显山露水的厉害人物了。
见四下无人,杜公公这才低声道:“旁人都可以不走,陛下却一定是要您走的。您不晓得,那夏侯莽已经派了战书过来。说是投降并且把您交出去,他就留陛下一条小命……陛下听闻以后雷霆大怒。您知道,陛下是断断不肯把您留下便宜夏侯莽的。”
凤潼的脸色青青白白,晦暗不明。他的手放在隆起的肚腹上,似乎这样让他更安心一些。
在杜公公漫长的岁月里,他曾经侍奉过垂暮的武帝,也见证过那位绝色公主的强权和落末。岁月使人怀念,旧事让人唏嘘。杜公公觉得自己老了,对这位身世崎岖的皇亲贵胄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态度。他到底忍不住提点道:“您若是不走,恐怕陛下会觉得,玉碎到底比瓦全更清白……”
凤潼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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