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她回家把衣服一脱一换,上手一摸,背面湿透,汗里还混着血。
她把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不妙的是腿,跟丧失行走功能似的,瘸得难看。她面无表情躺在床上琢磨着去医院看看,但一想都弄死了个人,一下子又没心思了,脑袋发胀、一圈圈像绕毛团。
又有何蜚她爸在她房门口徘徊的声音,跟偷粮的老鼠似的惹人厌烦。他在她门口逗留很久,然后就是一阵微弱的敲门的声音响起来了。说起来奇怪,也许是终于折腾不动,何蜚她爸最近不怎么撒癔症了,倒还勉强像个能自食其力的中年人。何蜚翻个身坐起来盯着房门,想:他居然还知道敲门了。
何蜚她爸敲了一会不敲了。没人应,他犹豫着不敢再敲。正要转身走开,门嘎吱一声开了,何蜚一张泛着死白的脸孔出现在门后面。
她很平静,一点颤抖也没有,单刀直入:“爸,你跑吧,我杀了个人。你跑远点,当不认识我。”她都记不清她上次叫“爸”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远得跟上辈子似的。再叫一声,心里竟然无波无澜,一股气吐出去,松快。
她亲眼见着这男人变脸似的,脸上刷一下白了,嘴唇哆嗦。
他问她:那人呢?
何蜚低头看脚,在灰尘上不轻不重地碾,嘴上事无巨细,问什么答什么:人的情况、时间、地点。
她爸又问:怎么回事?
何蜚说,他们打我。几个人打我一个。我推了一把,那么长一木楔子就直|插|进去了,人多半没气儿了。
何蜚她爸好像傻了。他是个外强中干的,关起门来打骂何蜚不手软,要沾上“杀人”这两字,血乎得他都走不动道,一下子瘫在沙发上,跟老了十岁似的。
他想骂,骂何蜚不知轻重,但是看到他孩子身上的青肿,腿上、脸上全是,心里突然绞起一阵剧烈的酸,他垂下脑袋,何蜚在旁边看他嘴里喃喃,不知道在说什么。她看了一会就没劲了,转身往房间走。
人生一下子就空了、窄了,前面就是尽头。尽头是悬崖,一脚踩下去百般烦恼没有,大不了下辈子再自在。
何蜚决定躺在床上安静地等待一个审判。一觉起来说不定头上就有根绳落下来,她把脖子一伸,牲畜一样驯服地套上去,一切就都好了。
这么想着她睡过去。正是凌晨时分,她从梦里惊醒,又是一头一身的汗。她赤脚踩在地板上聆听。家里一片久违的寂静。没有摔酒瓶、诅咒和抱怨的声音。
她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躺着一封信。
何蜚似有所感,她的脸在那一刻血色彻底褪尽。月光照在她身上,纯粹一尊冰硬的雕塑。那白不祥,泛出一层死气。
信很短,她很快就读完了。她又把信上的字迹重新端详一阵,她爸没文化,字写得不如小学生,如今潦草起来更丑,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字,和更糟糕的内容。她又看一遍,眼泪刷的一下狂涌出来。
她爸说,何蜚你得在家好好待着,谁叫你都不要出门,这个罪爸爸给你顶,爸爸没给你争过气,没让你享过福,爸爸的命不值钱。颠三倒四这几句,字忽大忽小:她爸显然也是怕得不行了。
谁能想到这个嗜酒如命的、懦弱的、可悲甚至可恨的男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何蜚从来没指望过,所以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呼啸而来的震撼几乎让她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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