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难以接受的事情也发生了。
存古在松江被逮捕。因为他给鲁王写的谢表和抗清义士的名册泄露。
第一次哭到昏了过去。
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九月十八日,南京监狱。狱厅黑色调的墙上或雕刻或绘画着面目狰狞可怖的狴犴,一种静态的恐吓言语。
我屈身哀求典狱长吏,“我的父亲,经历丧子之哀,离子之痛,临死之前,探监之人尽是外人,往日膝下承欢的子女却无一人可相见。我的丈夫,与我结褵不满三年,还未得见腹中小儿出生,就要去往九原。望典狱长开开恩,容一个女儿,代两位离家的兄长,看望看望老父;容一位母亲,带腹中儿子,看一看他的父亲。”
典狱长面露为难之色,“可以是可以,只是到底是重刑犯,你只能探望一人。不然,我也不太好做。”
一人。
我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襟,颤抖着道,“那烦典狱长容民妇探望……探望……父亲吧。明弘光兵部职方主事、郎中,钱栴。”
那一瞬,心如刀割,亦如死灰。
灰暗的内监狱门打开,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微屏呼吸,跟随典狱长穿过一条条狭窄逼仄的过道,在一个圜扉严邃,门牢窗小的牢门前停下了。
父亲枷锁在身,闭目端坐在茅草铺就的席子上,泰然自若。阳光里翻转着灰尘透过小窗照了进来,牢门一开,灰尘被带动四散,阴暗潮湿的地面有许多小虫子到处流窜。
我未语泪先流,捂着嘴巴呜咽。
父亲闻声而起,“秦篆!”
我慢慢靠近父亲,“父亲,不孝女来看您来了!”
父亲微微笑着,目光像温柔的手抚在我脸上,我扶父亲重新坐下,打开食盒,一口一口地喂父亲吃饭。
父亲咽下一口,停了停,“没有你母亲做的好吃。”
我呲地一声破涕为笑,继续喂父亲吃,饭菜吃的差不多了,我又开始喂父亲漱口汤,最后替父亲擦了擦嘴。
约莫是为了配合我喂饭的高度,父亲坐得有些不适,动了动身子,“我与存古在定罪以后就分开关押了,好几日不见他了,你可见过了存古?”
收拾饭盒的手一顿,泪水又如断了线的珠子接连掉落,“我与存古怕是只能在刑场上见了。”
“让他妻子去吧。他见到了妻儿,心软下来,又为咱们大清添得一……犬马。”牢外一名清朝官员悠悠看着父亲与我,神情诡异地吩咐典狱长。
我轻声问父亲,“是谁?”
“江南各省招抚内院大学士,洪承畴。”
听存古说过,洪承畴,原为我朝兵部尚书,松锦之战战败,先烈皇以为洪承畴死王事,御祭七坛,泪满龙颜,群臣呜咽,只可惜事实上洪承畴并未战死沙场,而是作了清人的马前卒。
我跟随典狱长来到了关押存古的牢门前,此时存古正提笔创作,那样气定神闲,仿若他置身的是书房,而不是牢笼。他这样平心静气,我也安了心,微微笑着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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