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改坐在桌旁,桌上摆着着一盏绘了十二花神的包浆白石灯烛,灯由那些个仕女图内的花纹孔洞中透出来照向四周,照到屋内人的脸上,惠娘在罗汉椅上坐下,身上是一身浅蟹青的毛呢旗袍,小元宝领口子上滚着一圈黑兔毛,围蔟在了她略尖的瓜子脸上。
“可留在这说不定就死了。几个月前北平、天津沦陷的时候,那些人说日军是要屠城的!”
“那可是北平、天津,桐城充其量就是个陪衬的小地方,排在咱们前头的还有苏杭南京呢,哪里轮得到我们?”惠娘支着头斜倚在了方枕上,手里团着只汤婆子,“说不定,日军还没动手打呢,咱们顶头上的那些个军老爷官老爷的就已经把桐城这个小地方给供出去了。别的大地方那是天边夜明珠,越是好看越是精贵,越是惹人想要糟蹋,可咱们这儿……呵,咱们这儿顶多就是个手旁的樱桃果,爱吃吃,不吃也不碍事。”
“就是樱桃,更是揉捏的方便了。”
惠娘挑着烟杆:“逃我不拦着你,可是凤轩斋我离不开。这凤轩斋将近百来年的,我抛不下,也走不了。你如若想走,便走吧。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日军破了上海,没几日就会把爪子往咱们这地界儿伸,你把如笙和芸湘那两个孩子也带上好了。”
“那你和四姨呢?”
女人轻哼了一声,脸在烛火映衬下明明暗暗看不清晰:“我们俩?我们俩都这把岁数了,死有什么好怕的。生不如死的日子都过那么久了,死乞白赖怎么着我都能熬得下去。”
改改这时候却固执起来了:“要走的话,那就咱们一家子一块走。又不是说抛下凤轩斋再也不会来了,等稍稍安生了,咱们就再回这河边来。”沉了口气,改改又道,“要不然,也不算跑远了,惠妈妈,我……我想的是,往偏僻的百河村那边去。咱们钱带够了,再买个两匹骡子拉马车,从这儿过去行十来天就成。四姨不是说那边有亲戚吗?”
“你傻不傻,改改。哪还有亲戚认我们的?”惠娘啧了啧嘴长叹了口气,她朝改改摆摆手,“喏,火柴在桌子上,过来给我点个烟。”
青年只好起身取了火柴过去,惠娘侧过身来看改改划亮了火柴,伸进烟草膛里头把里面的烟草点上了。惠娘的烟杆滤嘴是白石的,杆身是紫竹的,烟斗部分都是红铜做的,抽的都是“裴氏”的烟草。改改快记不清楚女人是从什么年月开始就抽起旱烟来的,大概是从她不再唱戏唱曲起,就能见她整日一杆烟不离身了。
艺妓不抽烟,更不用说抽鸦片,那些东西伤身不怕,怕的是伤嗓。嗓子要毁了,那就只能是看着做皮肉生意,半点讲价的余地都没有。这样想来,大概是从惠娘年纪上去不再有资格装成水嫩嫩的新人上台起就端起一杆烟了。
淮景河边上抽旱烟的女人都泼辣,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没一个能跑出这约定俗成的圈子,往往只有属于里头资历长、辈分足、认识的达官显贵多的才有资格抽。从烟杆上也能见人身份地位,像惠妈妈手里这根这样的,估摸着整条淮景河也就她一个。
“改改,也不是我真的哪儿都不想逃,是我们哪儿都逃不了啊。”女人唇间缓缓吐出烟来,“别的人好歹还有亲戚投奔,我们呢?谁都不认识,穷乡僻壤的睡马路去不成?穷山恶水出刁民,你知道那些偏僻地儿的人是什么德行?”
那卷着甜丝丝香气的烟味弥漫开来,改改皱着眉头:“那……难道就留在这儿?说日本人要奸杀女人的!你让我平白看着你、四姨与芸湘死不成?”
“死死死死!哪那么容易死?”惠娘一激动,那铜烟斗磕到了梨花木的罗汉椅上,女人平复了一下语气,复又躺回去,“你想的这法子是不大行得通的。再说咱们这身份,去了哪儿都没好日子过。认认清楚,咱们就是得依傍着别人过火的菟丝草。要不然,这样……我过两日想方设法的到秦保长那儿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寻个当官的,给我们做个担保。我晓得你的担心,孩子。”
改改很少能听见惠娘说这两个字。他抬头,感觉到女人略略有汗湿出来的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要能活最好。就是不能……不能,我也想方设法的让你跟如笙、芸湘俩娃娃日子过得好一些。”
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烟草已经快燃尽了,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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