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你怎么会让那个骗子得手呢。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别哭,好吧?”于爱军拍着王金凤因为害怕或者却是寒冷而不断抽搐着的双肩。于爱军没有发现,其实整个的王金凤都在战搐。王金凤不抬头,却坐起来把脸伏到于爱军胸口上。于爱军就势搂住妻子。他的手因为激动微微抖着,他的大男子汉精神在这一时刻荡然无存,所有的只是对于妻子的关爱与理解以及对于自己的批评与检讨。联想到昨夜自己对于妻子的怨愤和恼怒,甚至是粗暴的呵斥一般的说话,于爱军感到深深的愧疚。
“你怎么也哭了。”王金凤已经不哭了,她抬头,近距离看着于爱军的脸。天色微亮,尽管没有拉开窗帘,他们彼此可以清楚看清对方的脸。于爱军的眼睛湿润,几滴眼泪挂在两边眼角上。
“我,我心里难受。我觉得,我对不起你,我不能和你同甘共苦,只会……可是,我还是一个大男子汉呢……”
也许眼泪真的可以洗去忧伤,王金凤忽而感觉心地轻松多了,她眼泪未了,心里悸荡着,身体还神经质一般打着寒战,但是脸上却微微露出浅淡的笑意。这笑容是动人的,大风雨止息之后的旷野同样能够给人以如此清新的感受。于爱军对着这张泪迹斑斑有些憔悴的脸蛋,有一种感觉腾起在心里——什么呢?他形容不出来。
“你瘦了……”王金凤的身子慢慢离开丈夫,手还在于爱军身上轻轻抚摸着,她语气幽幽地说道,“你瘦了,我做村长,害得你也跟着操心,睡不好觉。要不是我突发幻想,我们怎么会去杨庄,又怎么会遇见杨本忠呢?”她苦笑一下,“我们怎么会遇见那个大骗子呢?”
“这是命里注定的事,你想逃也逃不脱的。”
“你相信命运?”
“我不信,可是我又不能不信。”于爱军叹息说,“我想做村长,也努力争取了,可是没上去。你不想做村长,也没有心思去参选,可是你就被选上了。当时我就很惊奇,感到命运的神秘。以前我妈最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话,动不动就说‘这就是命啊’。我就说她迷信。难道这是迷信吗?”于爱军纳闷地说,“命运是什么呢?”
“命运是什么呢?”王金凤低低地重复一遍丈夫的话,“命运,或者说生命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神秘的东西了。从生到死,都是一样的神秘莫测。从科学的角度讲,人生命的由来是可以的,科学的,自然而然的;人的死亡也是那么的顺理成章,没有疑问。人死之后呢?科学的解释是‘人死如灯灭’,可真的是那样吗?谁也不会真正的死一回然后知道人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假如能够,也只能说他没有真正的死去过,也就是说他描述的人死之后的一切是完全不可信的。”于爱军无意说出的一个话题使王金凤展开想象。因为心绪不好,王金凤说的沉重。她眼睛看着于爱军,嘴里说着话,脑子里却是一个她想也想不透的问题,于是许多画面乱穿,彼此错综,藤网一般没有头绪。王金凤因而重重地叹一口气。“心灰意冷的时候,死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死了以后……死了以后会是怎样的呢?”
“啊,你这是怎么啦?该不会……”于爱军很惊讶妻子的想象,“金凤,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在想生,你却想……”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王金凤停下自己悲观的想法。
“我在想……就因为生命是这样的神秘,从古自今的人们,尤其那些比较闻名的人物对生命都是无比珍惜,心怀崇敬。”于爱军也展开想象,“金凤,你说真有上帝或者说佛祖吗?你说是不是就是因为人们对于生命的不可理解,所以才有了上帝,或者说佛祖。他们把那些难以理解无法解释的问题全推给上帝或者佛祖……”
“你说的是信仰。人的信仰有时候就是一种精神。对于人或者生命来说,最最重要的不是粮食与水,而是精神。人的精神可以使人奋进,不在乎挫折、失败……可以使人变成天使,也可以变成魔鬼;可以使人从容面对死亡……”王金凤对丈夫抱歉的一笑,急忙接下去说,“同时又对生命心怀无比崇敬之情。如果有一个好的信仰,同时又能坚持、坚信、坚定这个信仰,这对人类世界是有益的。可惜,有的人信仰虽好,行为却不善良。他们甚至把自己的信仰做成一件伪善的外衣披在身上,使同伴迷惑,方便他们行使罪恶。他们还会运用自己的信仰来为自己做的丑事辩护,使别人不能因为他们的罪恶行径而谴责、惩罚他。这种人是可耻的,他们的信仰也是假装的,表面上他们信仰自由、善良、博爱,实际上他们崇拜独裁、邪恶、狠毒。就像杨本忠,我不相信他本来就是一个骗子,他不过是因为懒惰,又想有钱花,本着这种思想,他能做什么?”王金凤仿佛钻进一个死胡同里,一段话没说完,就避免不了的向着心里的疼痛处靠近。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于爱军猛地坐起来,两手又攥成拳头。
“杨本忠!”于爱军咬牙说。
“哎,大娃,”王金凤急忙说,“我们不要生气了。其实我早想过,我做村长是不会一番风顺的。爸妈会说‘破财免灾’,我想也是这么回事。假如没有杨本忠,说不定我们还会在别的地方吃亏上当,或者发生点什么意外,也许那时候损失还不止两千块呢。人的福祸相依相伴,说不定也是有累积的,有祸事发生还不如让它早一点儿来……”
“算了算了,你的嘴是怎么了,祸祸祸的,我听着怪不顺利的。”于爱军截住妻子的话。
“是,不说了,不说了,就权当这是一次锻炼吧。”王金凤略笑笑,“我起来做饭吧。”
“怎么这么早?”于爱军奇怪地问。
“我还得安排人去北边修路……”
“这件事交给我吧,“于爱军这才想起于凯的花生地,”你去把借来的钱还给人家,咱自己的钱也赶快存到银行里去。这么多钱放在家里挺不放心的。”说着话,于爱军起身穿好衣服。
“这件事交给你我是很放心的,可是……不管他,这种活儿总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我怕什么呢……”王金凤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脸上也露出不顾一切甚至有一点儿蛮横不讲道理的勇气。“‘人言可畏’,这其实还是说的人心难测。唉,”王金凤叹一口气,“什么时候人们的心地才会真的单纯、简单起来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牛嘴马头的让人摸不着南北……”王金凤说话吞吞吐吐,于爱军有些糊涂。
“我是说我非常愿意把这件事情交给你,真的,你办事我很放心,一千一万个放心。”王金凤笑道,眼神里满是感激和信任。
“这还差不多……”于爱军高兴起来,“你就说那活需要多少人,要怎么个干法吧?”
“人越多越好,那‘战线’长着呢。干活时候别顾忌压着于凯的花生,——路面能宽一点就宽一点,不要往里缩,——当然,能小心还是小心一点好,我主要说的是工期,在质量能保证的情况下能一天干完就别两天,我不是害怕大家耍懒,也不是有意催促大家,要知道那边的山路更不好走,而且绕得慌,我们不能难为那两位司机师傅。”王金凤说,“总要把那个大坑填起来,那样上公路就简单宽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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