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许经理的。用他的话说‘谁叫他有好酒呢’。我这也算是‘借花献佛’,敬刘书记和丁镇长一杯酒。”于嘉平接着说,看刘书记不为所动,他端起酒杯,“刘书记,我的事业虽然没有许经理那样轰轰烈烈,但也是刘书记多年的下属。我知道,如果没有这层关系,这一次的申请未必有效果,刘书记也不会亲自过来……当初许经理就对我说,我多年的工作成绩不如申请下这个水库更能深得人心。我也是颇有感触。再此,我感谢刘书记和丁镇长……”面对两个上级领导,说起话来,于嘉平感觉特别扭。他不能单独向刘书记表白,也不能够讨好于丁镇长。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实在。
“于书记见外了。”刘书记酒喝得显然不多,语言举止和原来没有什么两样。他似乎也感到于嘉平的尴尬,替于嘉平解围说,“上下级的关系能够相互支持和理解最好。你是我多年的下属,但是对于县一级领导来说,我也是一个下级单位。我觉得,只有下边的工作做好了,上级领导的工作也才好做。所以说,我们的工作,“刘书记看一眼丁镇长,”要仰仗你们才可以做得好。再有,我早已经说了,这次你们的申请是赶上一个好的机会,上级水利部门正好要在我们镇搞试点工程。否则,我和丁镇长也是爱莫能助的。”刘书记再次看向丁镇长,丁镇长的身体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上,矜持地点点头。刘书记感觉丁镇长的态度过于冷淡,心里不高兴,但是脸上没有什么改变,依旧的和颜悦色。他接着说,“所以于书记也不必太感谢镇党委。这样吧,工作上的事情暂时到此为止,彼此知道就可以了。”他把要论述的问题简单划上句号,改变话题说,“咱们喝酒,酒可以助兴,也可以误事。我建议,咱们就是这一杯酒,好不好?”
“刘书记说话永远算话。”于嘉平答道。“我……”
“于书记这话是什么意思?”刘书记因为于嘉平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有些不高兴。
“刘书记叫我老于好了。”于嘉平竭力隐藏自己内心的不平,笑着说。事实上,于嘉平认为刘书记很是不够意思。
“我看这样吧,于书记不必说些感谢的话,那都是我和刘书记分内的事,彼此应该做的;刘书记也不必为一两杯酒较真。咱们还是先把酒干了吃鱼要紧。吃完鱼,咱们就照老规矩,随便,谁喝谁喝,好不好?”丁镇长提议。
于嘉平无计可施,转脸看许成发。许成发点头。
“丁镇长的提议刘书记觉得怎样?”于嘉平问刘书记。
“可以,可以。”
大家共同举杯,第三杯酒喝下去。
刘书记拿起筷子领着大家吃鱼。
“这鱼做得不错。”刘书记赞叹说。
“这是整整半个下午的功夫。”许成发说,“刘书记多吃一点。”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红烧鱼的几种做法。
“我的一个朋友,是县一中的一名优秀教师。人家做一条鱼怎么也得一个上午的功夫。照他的话说,得二十七道工序呢。还有选配作料上,也特别有讲究。有一次我在他家吃饭,听他议论起来,唠叨了几十分钟。我就说,要照着他那种方法做鱼,我宁可不吃鱼。”老王说。
“做鱼是有讲究,不过就我们家常菜而言,是不必那么费事的。但是话说回来,下了功夫做的鱼口味也就是好。对饮食有讲究的人多半不会穷对付,人家的生活和我们不在一个档次上。”刘书记说。
“那些人多半是闲人,有的是时间和心情。刘书记就不能够了……”于海山说,因为酒喝得兴奋,声音颇高。但是他的话被牟经理截去。
“刘书记日理万机,哪有心事在饮食上。”牟经理说。
丁镇长自己不紧不慢吃着菜,微笑着。
于嘉平站起来为大家倒酒。他站起来的身子微微摇晃着,有些酒喝多了的样子。于海山看着他,脸上是极其关心的样子,似乎要过来扶一把。于海山很少参加酒席,在酒席上他不善于劝人喝酒,自己也不多喝酒,多数人以为他是不能喝酒。事实上,他的酒量还可以。
“于书记,这杯酒大家随意,好不好?”刘书记也是一脸关心的表情问于嘉平。
“我给大家再倒一杯酒。这酒倒下去,大家再随意好不好,刘书记?”于嘉平嗓门粗,现在舌头又有点不好使,话说的含糊。
刘书记笑一笑。
“怎么,还是满满一杯?还是一口干?”
“不,酒倒下去,大家随意。我呢,应该再敬大家一杯,应该,我要感谢大家的到来,尤其感谢刘书记……还有丁镇长……”于嘉平努力把话说得清楚。他的确因为刘书记看不起自己心里闷闷不乐。他也生气许成发先自己而敬刘书记两杯酒。借着酒劲,于嘉平脸色阴沉,真想一吐为快。思前想后,于嘉平的脸色渐渐舒缓,终于露出喜气。“这是我们草帽村的一个大工程,是为民造福的工程,”于嘉平的意思是提醒刘书记批准的这个项目只是为“民”造福,不是为他。“草帽村老老少少高兴,我也高兴。我们感谢……刘书记、丁镇长……”他原来要说“感谢政府”,觉得太露骨,忍住没说。“这杯酒,我要给大家倒上……”
刘书记很不耐烦地伸手点一下自己的酒杯。丁镇长看着,一个冷笑掠过他的嘴角。也许他的酒有点儿多,否则,他不会如此不加掩饰自己的内心活动。
“我的酒有点多,可是我高兴……”于嘉平还要说,许成发看不过去。
“你把酒倒上去再说好不好?”
于嘉平摇晃着身子看一眼许成发,目光里满是严厉。接着,他闭一下眼睛,仿佛要站着睡觉一般。
“多了。”他的话说在心里,脸上却露出一个嘲讽似的微笑。笑容很快褪去,他专心倒酒。
虽然身子摇晃,酒很少洒在外边。好容易,一圈酒倒完。于嘉平破例为喝饮料的两位司机各倒了满满一杯饮料。之前两位司机是自斟自饮,他们杯里的饮料没有喝完,于嘉平吆喝着让两位司机碰个杯喝下去。两位司机只好笑着在于嘉平认真严肃的监督下碰杯,把杯子里的饮料喝光。于嘉平很高兴,边倒饮料边笑着哄孩子似的说:“这就对了。”
于嘉平拿着酒瓶回到座位。他没有坐下,而是环视一眼在座各位。
“这杯酒,我要敬大家。大家随意,可是,我不能随意。”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刘书记想阻拦都来不及,“我先干了,这就是我的心情,我高兴。我敬刘书记、丁镇长,还有在座各位。刘书记和丁镇长是领导,我们大家呢,是朋友。可是,我要说,既然刘书记和丁镇长能够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坐坐,也就是朋友了。不是朋友就不会有这份交情。刘书记,”于嘉平看刘书记,脸一转,再看向丁镇长,动作倒也灵活。“丁镇长,你们不介意我这么说话吧?”
两位领导点头。于嘉平因此真的高兴起来。
“我们真的是朋友了。好啊,我敢说,我终生不会忘记这桌酒席。我会引以为荣的。多少年以后,记起这个晚上,那时候我一定会更开心。诸位不高兴吗?”于嘉平抬头看向许成发以及老王和牟经理。
“高兴。”许成发挺着大肚子站起来,不小心把一双筷子碰掉在地上。司机小陈马上为他拿过一双新筷子。“我们干了这杯酒,刘书记和丁镇长随意。”许成发本着保护领导的责任感说话。
“干了。”老王说。
牟经理犹豫一下。实际上它的酒量并不低于老王,不过为人圆滑机警一些。
“干了。”牟经理也站起来说。
于嘉平看着两位司机。司机小陈首先站起来。丁镇长的司机随后也站起来。于是老王和于海山也站起来。
“干……”大家话没说完,看丁镇长也站起来,不禁愣住了。
“我们随意,但是既然和大家成了朋友,总不能连杯也不碰一下。”丁镇长说话,却没有看向刘书记。
刘书记也站起来。
“难得这样开心。我也算一个。”
一圈人里边最高兴的是于嘉平,原来的不如意一扫而空,他把一个水杯端起来。
大家热烈地碰杯,倒酒的时候没有洒多少,碰杯却洒了不少酒。可是大家没有在乎,只是一仰脖喝下这杯酒。刘书记中间停了一下,看见丁镇长是一饮而尽,他有些犹豫,但还是把那杯酒喝了。喝过酒,大家咋着嘴,老王和于海山忙着去签菜吃,压一压酒劲。
于嘉平敬大家烟卷。刘书记摇手没有接。丁镇长却招手接过去,于嘉平急忙为丁镇长点烟,因为忙乱身子差点扑到丁镇长怀里。
许成发看大口吸着烟卷的丁镇长,知道他的酒喝多了。
刘书记脸色阴沉。他的酒有些超量。而且,他感觉酒是被人灌进肚子里去的。可是,谁灌的呢?他扭头看悠闲地抽着烟的丁镇长。他和于嘉平要过一支烟,于嘉平急忙为刘书记点烟,动作谨慎而利落,——这是他心里的想法,实际上,由于醉酒的缘故,他的动作简直可以用慌乱形容。
“来,大家吃菜,莫辜负来了于书记一片盛情。”许成发招呼大家吃菜,同时安排司机小陈为大家倒茶水。
茶香、酒香、菜香,掺合着烟卷的香味,使得开门进来的徐美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许成发回头,看见徐美丽咳嗽没有避开手上端着的那道汤菜,一下子站起来。
“这么不懂规矩,回去换一换。”他口气严厉地说。
徐美丽不明所以,愣在当地。
刘书记示意于嘉平把窗户拉开一扇。
“怎么啦?”牟经理打听说。
“端回去。”许成发命令徐美丽说。
徐美丽一双瞪大的眼睛里惊恐的神色消褪,羞愧却冒上来,伴着亮晶晶的眼泪。她转身走出去。
“哎呀,换什么呢。”知道详情的于海山说,“她一转身再回来,还是那道汤,你能怎么地?”他别有用心地说。
“如果王奎发敢这样,他也就不是王奎发了。”许成发用仿佛能够主宰王奎发的命运一般的口气说。
不一会儿,王奎发上来,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稍等一会儿,汤菜马上端过来。为了赔不是,我为各位上一道小店的拿手好菜‘水煮鱼’,好吧?”他小心退出去,虚着门。一会儿,徐美丽没事人一般端上一盆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水煮鱼”。鲜红的小辣椒拥着白嫩的鱼肉,表面点缀着翠绿的香菜叶,可谓色、香、味俱佳。
“这么快?”许成发问徐美丽。
“王经理用汤菜把另一桌的‘水煮鱼’换下来。”徐美丽坦率说,不过声音很细,显得底气不足。
许成发点点头。
“到底没有舍得扔掉,是吧?”
徐美丽羞涩地低头,没有说什么。
“你出去吧。”许成发说。
“冲着王经理这份慷慨,我们……”许成发歪嘴笑着看看大家。
“喝酒……”于海山站起来,几乎是嚷道。“我敬刘书记和丁镇长一杯酒,一杯啤酒,如何?”
许成发哈哈笑。
“你算是干什么的?”刘书记阴沉着脸问道。他的话并不是针对着于海山说的,但是于海山就愣在那里。刘书记看着于海山脸上窘迫的样子,又补充说,“你这是商议事呢还是敬酒?”
“敬,敬酒。”刚才于海山被刘书记一句毫不客气的责问吓得酒醒了一半。他努力回忆是不是自己的话说错了,还是曾经惹恼过刘书记。因为专注于思考,话就说得结巴。“我,刘书记,一杯啤酒,这么多年……”眼见得刘书记脸色和缓下来,于海山轻轻舒一口气,但是心脏还是“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
刘书记冲于海山挥手。
“你先坐下。”
于海山惭愧地坐下。
“今天晚上,我看各位的酒喝得都不少。我提议,就到此为止吧。”刘书记说。“酒喝到高兴最好,再喝,出了洋相不说,还有害健康。小王,”他招呼丁镇长的司机。小王急忙站了起来。小王是镇长办公室的秘书,兼职做着镇长的司机。镇党委大院里另有司机,但是丁镇长并不用,他自己也有驾照,可是也很少自己开车。大约是小王的驾驶技术令他放心吧。有了这一层解释,我们就不难理解小王对待刘书记的吩咐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你开车把我送回去。”
小王似乎很为难,没有马上回答刘书记,而是看向丁镇长。这时候只听见丁镇长一声笑。
“不有害健康,也不会有‘舍命陪君子’这一类喝酒的壮语。”丁镇长说道,“不过刘书记替大家身体着想,这是对的。我也同意喝酒到此为止,不过咱们也不忙着回去,大家坐着说说话,好好品尝一下王经理的拿手好菜——这么多菜,扔了不是很可惜吗?况且,大家还没有吃饭,对吧?”
“是,是。”老王带头说。
“既然是喝酒,杯子自然不能空着。”于嘉平说。“我为大家倒上酒。要白酒的白酒,要啤酒的啤酒,随便,但杯子里不能没有酒。刘书记,来……”他站起来给刘书记倒酒。
“还喝?”刘书记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他看向丁镇长,丁镇长却拿着一只茶杯挡着半边脸——他正在喝茶呢。
“要不刘书记喝啤酒?”于嘉平征询刘书记意见。刘书记点点头,但是又摇摇头。于嘉平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
“给刘书记啤酒吧。”许成发说。他看出两位领导之间发生了一点什么误会。他怕刘书记会甩袖而去,有心让自己的司机小陈送刘书记,可是又不敢公开得罪丁镇长。要知道丁镇长眼看就要接管整个王庄镇,而且,即使在县委,丁镇长的关系也不比刘书记差。
于嘉平放下白酒,从司机小陈那里接过一瓶开盖的啤酒。刘书记不看酒杯,只是手指头往桌子上很大气的一点。于嘉平给倒上酒。丁镇长那里也没有阻拦,酒顺利倒上。大家都换成啤酒。于嘉平感觉头重脚轻,好在大脑还清醒。他为自己倒满杯。心想下一杯最好是由于海山代劳,恐怕自己要站不住了。倒完酒,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因为坐偏了,他差点跌倒在地。坐稳之后,他看于海山,发现于海山也在看自己,脸上似笑非笑一副痴呆摸样。“他也喝多了。”于嘉平心里笑道。“酒,真是好东西。”
于嘉平正准备说几句劝酒词,不料想丁镇长站起来。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今天我们是朋友相聚,大家敬我,我不能不敬大家一杯酒……”
“丁镇长言重了。始终你是领导,那里有领导……”于海山懒洋洋地靠在椅子背上说。他似乎要站起来,可是急切之下却不能够。
“于会计这样以为?”丁镇长看着于海山笑道,“那么,我就作为领导感谢于会计这么多年对于我工作的支持。我们干了这一杯。”
大家都急忙歪歪扭扭站起来。于海山身子站立不稳,前后摆动,幅度之大似乎就要倒下,却又站好——不得已,他一只手偷偷去捏着桌子。刘书记坐着不动,好久,他站起来。
“我们干了这杯。”刘书记领头把酒一饮而尽。
丁镇长一愣,也跟着把酒喝了。
到底是啤酒爽快,很快的,酒桌上又只剩下空酒杯。于嘉平指示于海山倒酒,于海山嘻嘻笑着,仿佛不明白于嘉平的意思。许成发示意司机小陈。小陈马上站起来为大家倒酒。
“今晚上这酒是喝得痛快。”刘书记把两边袖口的扣子解开,略挽上一截。“丁镇长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他看一眼丁镇长,“‘人生几何,醉酒当歌’。不醉不痛快。”
小陈没有喝酒,手脚麻利,酒倒得也快。刘书记说话功夫,一圈酒已经倒上。
“来,我敬大家。”刚坐下去的刘书记又站起来。
大家都站起来。
“我们还是先尝尝这盆‘水煮鱼’吧?”唯独许成发没有站起来。
“喝了酒再吃。”刘书记威严地说。“先喝为敬。”他一口将一杯啤酒喝光。
丁镇长脸上从容的微笑消失不见。他默默喝下这杯酒。
“吃鱼,来,大家吃鱼。”刘书记一脸的兴奋。
许成发冷眼看着一切。他酒量大,神智一点儿也没混乱。徐美丽推门端进最后那道汤菜。
许成发看着徐美丽小心翼翼的把汤菜放到桌子中间。
“于书记好,”徐美丽脸红红的,一副羞答答的样子细声说话,看见于嘉平看向自己,她接着说,“经理问吃什么饭?”
“不是,说好了,羊肉馅的水饺吗?”于嘉平粗着嗓子说。
“要两样,一样蔬菜馅的,一样羊肉馅的。”许成发补充说。
“好来。”徐美丽答应一声走出去。
“这样吧,汤菜意味着结束,也意味着我们的好运气长远如流水。打一瓶葡萄酒,我们来一个‘满堂红’好吧?”许成发提议,“刘书记说的对,酒不能喝得太多,伤身体。况且刘书记回去还有工作处理。丁镇长也是一样,不像我们闲散的很,喝醉了也无妨。”
许成发的话意味着酒席到此为止。
“好吧,咱们就来个‘满堂红’。”丁镇长心平气和地说。他满肚子计划,因为刘书记的反常动作而作罢。“于书记,感谢你的盛情款待。”
“准备得,有点儿仓促,请刘书记和丁镇长原谅,原谅。”受宠若惊的于嘉平急忙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所幸没有出什么笑话,连筷子也没有碰掉一根。他很满意自己利落的动作,在心里对自己夸奖一番,嘴上却还算清楚地说话。说完话,他冲刘书记和丁镇长点头,然后坐回到椅子上去。
丁镇长的司机小王站起来为大家倒葡萄酒。
刘书记不说话,姿势端正地坐着,表情严肃地看小王给自己倒酒。“小小年纪……”他在想,可是脑子里很乱,他对于小王的看法很快随着小王离开自己走到丁镇长那里而结束。他眼角扫视着丁镇长,“难道我说过喝红酒的话来?他要赶我走?我走了,他当然高兴。几年共事,想不到一直是在‘与狼共舞’?”他摇摇头,“狼,狼是什么?他怎么会是狼?”他看丁镇长,丁镇长正在接受旁边于海山的言词不清的恭维,脸上是无限的笑意。“什么是无限?无限就是没有边界。他的笑没有边界?”刘书记接着自己突发的想象想下去,“怎么会呢?他是什么?,只不过很普通的一个小镇的镇长。他怎么能够深沉到无限!人的想象无限,人的精神无限,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无限的?人的美梦无限,”刘书记心里笑一下,“看来,凡是没有形体,不能真实出现的东西就是无限的。人的梦、想象、精神全部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那么,人的大脑是无限的吗?无限之外还有无限,什么才是真正的无限?我就要走了,走向哪里?我不知道,却有人知道,我的无限便存在于那个人的无限之中。那么……”刘书记忽然想到上午在办公室桌上见到的一只千足虫。那只虫子爬得很快,它似乎也觉到危险,想要赶快逃脱这是非之地。然而,它遇到一支笔,正是这支笔让虫子改变爬行的方向,结果它又原路返回,不能够快的逃脱危险。也许虫子只是出于本能地快跑,根本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只可以决定它命运的大手一直跟着它,随时可以使它的生命被终结。“那时候我就想,我可以改变虫子的命运,包括它的生死。然而因为我的走神,虫子不知去向。它消失了,它的命运到底掌管在谁的手上?显然不是我,或者说不完全是我。我有过可以掌管它生命的时刻,但只是某一个时刻。错过这个时刻,我和虫子是互不相干的。虫子侥幸活下去,但不会逃脱自然对于它的法则。自然的法则……这不是我所能够知晓的道理。我只知道,从某一个角度讲,”刘书记心里叹口气,“也许,我和那虫子同命相连。”刘书记看丁镇长。丁镇长在从容地微笑。“历史上,这种事情太多了。笑得太早是愚蠢的。我不笑,因为我感到了危险。我的危险来自于他,同时,我最近一段的工作做得并不好。我对于自己将被调去哪里竟然一无所知,怎么应该呢?我还幻想平级调动,假如真是这样,我还不早知道确切消息了?是的,我觉到了危险,身边有这样一个阴险狡诈,只会背后使绊的人,我怎么会有好的调动?难道我的无限竟然是在他的无限之中?我是愚蠢的,但是我觉醒的及时。他是愚蠢的,他的阴险,他和上级的亲戚关系使他过于自信。他笑了,他的笑能代表什么?什么也不能代表,首先在我这里,他的笑将会毫无意义。”刘书记看一眼小王。小王似乎很惬意,身子往后靠在椅子背上细嚼慢咽一块红烧排骨,耳朵里听着旁边司机小陈低声的说话。他笑着,脸上表情那么灿烂。
“笑吧……”刘书记心里说。他站起来,满脸是发自肺腑的笑。他端起酒杯,杯里柠檬色的红酒在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透亮。“的确是好酒,”他把酒拿到鼻子底下一闻,“香!”他大声说。这声音震着许多人的耳朵。丁镇长吃惊地仰头看刘书记的笑脸。许成发纳闷:他不去夸奖国酒茅台,却赞叹一瓶百十块钱的庄园葡萄酒,真是稀罕。多数人以为刘书记醉了,于是酒席气氛显得更其热闹。大家七嘴八舌说话,甚至大声吆喝,不再顾忌有领导在场。这正是刘书记想要的场面。
丁镇长也很快进入状态——他似乎更高兴。
“这杯酒,我敬大家。学许经理的口气,我也是‘借花献佛’。不过呢,有借有还才是大道理。酒要怎么还呢?我也耍一个小聪明。来,许经理,”刘书记示意许成发和自己换杯。许成发有些难为,可还是照办。两只酒杯换过来,刘书记再次举杯。“还,换是同音字,我取‘还’的意思,取‘换’的行为……这是小聪明吧?”刘书记哈哈笑起来。
大家一起恭维刘书记聪明。笑语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聪明,是‘赖皮’。”刘书记笑道,“不过是‘止增笑耳’。”他眼睛灵活地瞥一下丁镇长。“来,我敬大家,也希望大家一如既往支持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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