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都跟着他,打扫厅堂,出门看诊,捣药包药,他如今腿脚不灵便,高高的药柜旁放着一架小梯子,我爬上去,帮他取下最高一层的一小袋升麻。
大表哥在城里买了房子,大舅妈过去帮忙带孩子,一直说要接他过去住,他一直不肯。
离开的那天,大舅送我去搭车。
在镇里的汽车站,简陋的候车室里,有农家打扮的妇女,背着箩筐凑在一块儿聊天,任由孩子在地上奔跑。
大舅将我安置在候车亭,他过去替我买了票,叮嘱我要记得看时间看车次,还是像小时候我每次放暑假返回城中一样,唯恐我搭错车误了行程,完全忘记了,我是飞越千里飘洋过海回来的,故乡。
他摸摸我的头,我说:“我下次再来看您和外公。”
他回去了。
我透过候车室的玻璃窗,看到大舅的车开走了,我坐在候车室的塑料椅子上,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我拖起行李箱,走到了车站的门前。
车站门前的一小块水泥地外,是一条因为车辆碾压过度而显得有些破败的马路,因为连日下雨,地面有些泥泞,门口停着一辆炭黑色的宝马5系越野车,在一堆脏兮兮乱糟糟的货车和客车中,显得格外的扎眼,车身明亮干净得不合时宜,车轮却沾满了泥土,我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瞪着那辆车子。
车里的人终于推开车门。
我说:“你跟着我干嘛?”
斯成站在我的面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像做错事情一样,没有出声。
我继而道:“昨晚在三和桥上,跟着我的,也是你?”
昨晚我从镇外办事回外公家,走过一个很长的巷子,深夜的小镇阒寂无人,只有屋檐角落下几盏昏黄的灯,隐约感觉长路的尽头,有个人跟着我。
当时一路平安回到了家,也没有多想,现在一看到他,莫名的瞬间,就想起来了。
斯成没有说话,点点头默认了。
我们面对面僵硬地站着,气氛又尴尬又怪异,渐渐旁边有乡邻投过注视的目光,斯成打开了后备箱,将我的箱子塞进去,然后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上来。”
我手里捏着车票,脚下一动不动。
心底有一万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要。
斯成不容我抵抗,他直接拿过我手里的票,走进去售票窗口,将票退了。
然后将那几张零散的钞票塞进了我的口袋。
他牵住我的手:“走吧。”
车子向镇外的公路开去,路面渐渐平整起来,雨刷偶尔刷缓慢地动一下,糖霜一下的细雨粘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
我坐在他的身旁,身旁的男人,他开车的样子,手搭在方面盘上的样子,他的样子,清俊无匹的侧脸,微微蹙眉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非常非常不对的事情。
过了好久,斯成终于轻轻地说:“别哭了。”
我终于出声抽泣起来。
我从去纽约读书之后,其实已经很少哭。
感情不顺,生活不顺,长期的压抑苦闷的生活几乎已经让我麻木,哪怕外婆走,只是觉得一直有黑色的大石头压在心底,但是也已经哭不出来。
只是见到他,一片刻,一刹那,在他身边,觉得温暖,觉得安宁,却知道一定留不住。
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悲从中来。
斯成在应急车道停下了车。
他扶着座椅,俯身过来将我抱在了怀里。
没有话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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