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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壶从我手里接过他的扇子,用扇骨轻轻敲着手掌,皱眉道:“说不通。绑架还勉强算得上,可是放箭伤人?他不怕伤着他儿子?况且雪山鹿鸣的鹿白荻不是这样的人。”

我并不熟悉这位姐夫,可我也料想他不是这样的人。据说深鹂师姐怀嫩嫩怀了九十九年,她也是在九十九年前同姐夫恩断义绝,誓今生不再相见。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饶是师姐疼我,我也不敢问她;五年前她诞下嫩嫩,那晚风雨如晦,我小心翼翼地搂着新生儿坐在虚弱的师姐旁边,她本阖着眼睛打盹儿,忽懒心懒意对我说:“阿昙,跑去知会你师兄,叫他把山脚下那人赶回去。”

我搁下小婴儿,踢踢踏踏跑到兰图师兄房里,复述了师姐的要求。师兄点头道:“我估摸着也该来了。”他披了大氅推门出去,我悄悄跟在他后头,师兄驻足无悲无喜地瞥我一眼,我讨好地笑,他便转过眼放任我了。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下,静静伫立着一位穿单薄黑袍子的人。今儿落了一整天的雨,到傍晚忽地变作了雪,此刻的生罚山已经银装素裹披了一身;下山的台阶很滑,师兄的步子迈得太快了,我跌了一跤。在师兄跟前我不敢哭的,实在疼得厉害,眼泪汪汪地爬起来拽住他衣角;风雪里我听不真切,他仿佛是叹了一声,步子慢下来。

台阶下那人微微仰起脸望着师兄,狂风灌进他的衣袖,吹得他衣袍大动乘风欲飞;我只瞧见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师兄施施然下了最末一层台阶,立在那人面前,摄衣冠,淡淡道:“荻月君,请回罢。”那人眼神暗一暗,干涩道:“我知深鹂不愿见我,可儿子总该让我看一眼。”师兄把我推到前头来,吩咐我道:“你同荻月君说一说。”我想到那皱巴巴、红通通、毛发稀疏的婴儿,脱口道:“很丑。”

那人笑起来。稀奇得很,他一笑,整个人都鲜活了;原本是冰天雪地里一张薄薄的黑纸扎的人形,忽然生了温渥骨肉,金纸彩帛裹一身。他声音里都浸着笑,道:“小孩子刚生下来都不好看,长开了才好,如今且请你这做小姨的担待些。你师姐身子可好?”我点头,说:“只略微有些倦,养一养便好了。”他温声道:“如此甚好,辛苦你了。深鹂脾气不好,难为你照顾她。”这却是胡话了,师姐是脾气顶好的。

他向兰图师兄作了个揖,摸了摸嘴唇,道:“我这就告辞了。”师兄道:“雪山途远,一路顺风。”他潇洒地挥挥手,投身风雪中。

我虽只见过姐夫这一面,却实在很难相信他会为了见嫩嫩而绑架他。他又不是没有腿,五年前能到生罚山去见嫩嫩,五年后的今天也能来。

可我也相信枕壶的判断,绑匪使的是雪山鹿鸣派的道法,没有错。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怜我的脑袋瓜都要炸开了,心一横,不管了。回长安后叫师姐、师兄操心去!

枕壶却还倚着花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扇子,显见是在思索。我趁机说:“枕壶,我玩去了。”枕壶心不在焉道:“恩,早些回来。”我不等他反悔,拎着裙角偷乐着跑开了。

狐狸送亲的队伍今晚驻扎在深山的一汪湖水边。我从沉思的枕壶身边溜开,行到湖边,避开逶迤的仪仗队,绕到湖的另一面去了。夜里,送亲队伍蓬蓬地烧起狐火,倘若有胆小的凡人经过,恐怕又要回去传播说是撞鬼了。我借着那狐火的光,脱了鞋袜,欢欢喜喜地把脚浸到湖水里。

初秋的湖水已经有了凉意,我只觉得舒服;提着裤腿站了一阵,四处张望,寻了块石头慢慢挪过去。坐下后,我愈发起了玩心,踢着腿惊起一圈圈的波纹。

“你好,”我背后有人细声细气道,“能不能挪给我个位子,我们坐一块儿。”

我大惊,回过脸去,只见一位雪肤乌发的女孩子歪着头笑吟吟瞅着我。我脸一红,给她挪出个位子来,拍拍石头道:“请坐。”

女孩子也弯腰脱了鞋袜,涉水而来,同我肩并肩坐着。

仍旧是借了狐火的光,我瞧见粼粼水波里她那双脚白皙巧嫩,忍不住歆羡道:“你脚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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