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啊,你咋个就不行了啊,都是孙儿不中用,让人打了,你气苦这才走了,我们内疚啊,我要帮爷爷求个理啊,不让那傻子给您磕头,您就不能顺气啊,您瞧,您还睁着眼呢,这是死不瞑目啊……”
李水根刘明德心头一惊,李傻子也是脸色一变,就瞧几片冥纸飘到跟前落下。
嗬,还真死了?
孙家几个大人,也都六十往上了,扶着口棺材就在村委会门口停下,孙大汉跟他同辈的几个堂兄弟往空中抛着冥纸。风一吹,那纸钱就摇摇晃晃的撒进村委会。棺材敞着,盖子斜放在一边。
里头上好的白绸缎子做底,温家老头躺在里面,穿着寿衣寿裤,双手交叉,眼睛睁得老大,像一对铜铃,表情很憋屈,标准的不能合眼的相。
孙家的女人往门外一停,就嚎啕大哭,眼泪跟雪花一样的飞,还有跪在地上捶胸的,使老大的力,真恨不得把胸给捶平了。
“我的亲爹啊,您咋就走了,瞧您这眼睛,那可不是气的吗?上回县里还说要再请您过去吃酒啊!说等您百岁大寿的事,这县里还要开宴给钱帮您办。您这怎么说走就走了?您活了九十六岁,我做儿子的就没尽过一天的孝,您这一走,我该咋办啊!”
这孙家老大,也有六十九了,眼见就快七十的人了,头发都白了,在那哭天抢地的,也不怕人笑话,摆明就是在来村委闹事的。
村里人好在都上田去了,除了一帮老少娘儿们,没个男人在。
刘明德和李水根却是一脸苦恼,这回坐蜡了。瞧李傻子还在乐,李水根就骂他:“看你干的好事,把人老人真给气死了,好了吧,我看你咋办?”
“咋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还能咋办?我瞅他们就是来闹,想要村委好瞧的,没听见吗?这还说要我去给磕头,我能磕这头?见他鬼吧。”
李水根气得牙痒痒,扯住他后襟就要将他拉出去,刘明德拦住他说:“这事也怨不得小满,谁知那孙老头能真死了?九十六了,那也差不多到点了,我听着这转季的,他受了风寒,身子骨眼愁着就垮下去了。你猜会不会是他家人故意把他弄死,来咱们这吵闹的?”
“那哪儿能?刘伯伯,他要活着那不更有用?就跟那戏文里说的免死金牌一样,孙老头活一天,咱就没法动孙家一天,这要死了,他闹得这一回,那等闹完了,那村委要再找上去,他们就没话好说了。”
李傻子脑瓜灵,一说刘明德就暗暗点头,是这理,可就更棘手了。他扛着棺材过来,这是要给村委招晦气啊,还不知他要提个啥条件。
要真提得大发了,能不能接下还另说。
刘明德犯愁,这外头越哭越大声,总得有人去处理。李水根就扯住李傻子往外走。
“就是他,就是他打的我……”
四十好几的孙大汉一指李傻子就放声痛哭,半点老脸都不要了,跪在他爷爷的棺材前鼻涕眼泪横飞不止,抱着那推棺材的板车轮子就在嚎。
这口棺材是上等的柳木棺材,是订做的,八十五那年就做好了,一直搁家里摆着,就等孙老头哪天咽气了,马上就能用。谁想一装上他先就来了村委会。
孙家老大扶着他就指桑骂槐的说:“也不知谁教出来的杂种,连叔辈都敢动手,打了人还把老人气死了,这种杂碎,不滚出李庄都没天理了。”
李水根脸一沉:“你嘴里喷啥粪,你那儿子做孙子的,明知老人犯了病,这年岁又大了,被打伤了,还满头是血的跑回去,那是做孙子的孝道?明摆着就是要气死老人……”
“李水根,你给我说明白些,谁要气死老人?”
孙大汉腾地站起来,就吼。
“就是你,你个夯货,光长个不长脑,四十几岁的人成天在村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给你找个砖窑的活,做个活又出工不出力,还巴望着赵秀英的身子,你还有脸冲我吼,有力气先把你家田里的秧苗给插正了。”
李水根口舌不饶人,孙大汉气得脸色大变嗷嗷的叫。
孙家老大就说:“你那儿子打伤叔辈还有理了?要他不动手打人,大郎怎么会流血,他不流血,我爹怎么会死?根上还在你儿子那,他要不磕这个头,就滚出李庄。”
那些孙家的人都大喊起来,都齐整的叫上口号,在喊“滚出李庄”温家也派了一群人来声援,这才赶到,先跟着喊了几嗓子,温大汉就走出来,声泪俱下的将砖窑里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遍。
然后扶着棺材就痛心疾首的说:“孙爷爷,您死得可真惨,咱李庄,也就是有这样的不良子孙,才会变成如今这样,连叔都敢打,我这真是……”
说着他竟然还干吼了几嗓子,硬将干了的眼眶挤出几滴眼泪来。
李傻子撇嘴在瞧他们表演,这帮无耻之徒,就连老人死了,都还要利用,为孙家挣利益,半点没有想早着入土为安的心思。
“你口口声声说孙大郎是小满的叔,我这个做爹的来问问你,他算我李家哪门子亲戚。说穿了这是李庄,你孙家来这里才六十年,就占了我李庄的好水田,还仗着家中老人长寿,就想分润村委公田的利益……”
前头还好说,后头就是李水根在诬陷了,他也不傻,这阵仗要不给孙家人泼粪,都没法解决了。
“你信口雌黄!”
孙家老大喊道,他年岁也不小,这年轻时还是把插秧能手,苦活累活都干过,身子骨早就松散了,一口气吼出来,胸口就憋闷得发慌,摇晃了几下,孙大郎忙扶住他冲李水根说。
“我们啥时要黑村委的钱,村委黑咱们的钱才是,那化肥你们分了多少脏,你们心里清楚。口中说是帮咱们着想,就是想拿回扣,一千多亩田,每亩一百多的化肥钱,这就是小二十万,你们没拿个七八万,我就不信了……”
李水根哈哈大笑:“你傻了吧?这快一半的回扣了,哪家厂子能给得上?”
孙大郎见温家人也没说话,就脸一红。
“你们就拿了钱了,这钱本来就该是我家的。”
孙家老大喘够了气,就指着李傻子说:“你过来,磕头d了头,我再跟你爹说事,我的条件要他都答应,这事才算过去。”
“你先说条件,要咋样,才肯把棺材给拉走!”
刘明德走出来,手里夹着烟,阴着脸问。
“我家水田都租给村里,每亩一千,年底分钱……”
“你不如去抢!”
李水根急了,他怕刘明德真答应,这开了口子,下回再有人闹,还得这样办?
“咋了?你们不同意,我们就推着爷爷的棺材去县里,我看县里咋个说!”
孙大郎大声道。
李水根望向刘明德,这事得他点头,可头哪能点得下。
“爸!”
突然李傻子大喊一声,李水根以为叫他呢,转头就看他冲过去,抱住棺材,眼泪哗啦啦的流,抱住孙老头就叫:“爸,你死得好惨啊,我那大侄子他不是个东西啊,把你活活气死了,你原来是有一百九十岁的寿限的啊,这一下减了九十多年,都怪他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相互看去,瞧见别人也是惊诧的表情,才都清楚自己没听错。
“你发的哪门子疯?”
孙大郎被他占了便宜,他管孙老头叫爸,那不成他亲叔了吗?很不爽的伸手要拽他,他被一肘子挡开。
“爸,我当年死得早,没能孝顺你,这都怨大哥啊,他把我从山上推下去的,我才死了连个坟头都没起啊。”
一句话说得大家毛骨悚然,有年长的就扯着附近的人说:“还真有这么个人,是孙家的小儿子,跟孙家老大去打猎,说是从山崖上摔下去了。可那头都是树杈,这要摔下去也这得被树叉住才是,再不济也能找得到尸体。可就是连块骨头都没找到,说让虎崽子给叼去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你说我也想起来了,那孙家小儿子不是正要考大学吗?说是要考上大学了,孙老头等他回来就把那套大屋留给他,原来是说留给孙家老大的……咦,这该不是……”
“嘘,小声点,那都五六十年前的事了,咱别乱说。”
那孙家老大一下脸色就剧变,这事他们猜到得差不离,但真不是他推孙家老小下去的,是他诱导老小上了那片山崖,那里滑得很,他一脚没踩稳就下去了。
至于尸骨无存的事,那他也没弄明白。
李傻子这一哭把他心事勾将起来,心就怦怦瞎跳,指着李傻子就牙齿打架。
“你,你是小六?”
“大哥,你咋不认识我了?”
李傻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突然瘆人的一笑,“那事我不怪你,你也是为嫂子想,我死得不冤。”
“哇啊!”
孙家老大一声大叫,掉头就跑。几步踉跄,一下倒在地上,剩下不多的牙都磕没了,捂着全是血的嘴就没命的跑,头也不敢回。
那些孙家的温家的都心头发毛,推着棺材就往回走。
看李傻子还要追上来哭冤,胆一寒,比那挨踹的狗子还跑得快。
“你该不真上身了吧?”
李水根想起没跟提过老孙头家的事,担心的瞧他。
“这你也信?”
李傻子擦了脸,嘿笑说,“我就吓吓他,谁知不经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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